第十九章      嘱托

    当天晚上十点三十几分，列车终于到达南京站，顾沐蓉拖着行李箱走下站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去往仪征的车了，自己这一个晚上只能在外面将就一夜。

    顾沐蓉在站内找到临时休息处，付了六个小时的费用，便仰面坐在椅子上，好在椅子是软面的皮椅，否则这一夜自己更有得熬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顾沐蓉的钟点到了，她从皮箱上直起身体，张开两条手臂伸了个懒腰，真的是僵硬啊，疲惫自然显得沉重，尤其是昨天晚上自己并没有洗澡，如果是平时，心里会不舒服，但在这种情况下，倒也感觉不到龌龊。

    顾沐蓉出去找了个地方吃了一点饭，便去客运站乘坐短途车回仪征，表姐钟灵正在那里接站，八点多的时候，顾沐蓉与表姐终于来到医院，只见母亲和姨妈许多家里人都守在这里，祖母方爱玉见自己的小孙女来了，轻轻抬手招呼她：“蓉蓉啊，过来。”

    顾沐蓉赶忙来到祖母身边，拉住祖母瘦骨嶙峋的手，轻声说着：“婆婆，我来了。”

    方爱玉又看钟灵，钟灵也来到床的另一边，握住祖母另一只手。

    方爱玉握住两个爱孙的手，低低地说道：“你们姊妹两个别的也都罢了，从小到大读书不需要怎样操心，只是担心你们未来的婚事，女怕嫁错郎，倒是比男怕入错行还严重，入错了行可以改行，要换个男人可是不易，这是女人不同于男人的地方，另外不到合适的时候，孩子是千万不能生。你们的婚事我是看不到了，婆婆给你们每个人留了两万块钱，将来做压箱钱。”

    顾沐蓉泪如泉涌，钟灵也哭了出来。

    三天之后，五月二十四号的下午，方爱玉咽下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在这之前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最为惦念的两个孙女。

    沐筝不住地哭，姐姐沐遥倒是坚强许多，劝慰妹妹道：“咱妈八十一岁寿终，也算是长寿了，她这样的寿数也可以了。”

    沐筝痛哭道：“姐姐，我们从现在起就没有妈了。”

    听了她这样一句话，沐遥心中也是一酸，勉强劝说道：“妈妈临终的时候说，让我们不要难过，保重好身体，还要照顾孩子们啊，倘若你哭坏了身体，让蓉蓉怎么办呢？”

    顾沐蓉也劝：“妈，你还有姨妈啊，还有我呢。”

    停灵三天之后，五月二十七号，方爱玉遗体火化，顾沐蓉已经买了二十八号下午五点多从南京发车的车票，高铁本来也是有票的，但是时间不太好，早上七点多的车次，仍然是要提前一天去南京，而且还要在车站里过一夜，顾沐蓉不想再煎熬第二回，所以不如乘坐这一班特快，票价也便宜些，硬卧的价格只相当于高铁的一半。

    临行的那一天中午，顾沐蓉与母亲一起在厨房烧菜做饭，见房间里没有别的人，顾沐蓉便悄悄对母亲说：“妈，你要是觉得闷，便到我那里住一阵，散散心。”

    沐筝摇了摇头：“你是住在宿舍的，我去了很不方便，如果租房，又要花钱，还要添置东西之类，毕竟又住不了多久。”

    顾沐蓉的声音压得更低：“妈，其实我已经买了一间小房，足够我们两个人住。”

    “啊！~~”沐筝惊讶地轻轻叫了一声，不过她马上收住声音，看了看左右，丈夫并没有在外面，于是沐筝便也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蓉蓉你买房了啊，广州那个地方房子贵吧？贷了多少万的款，要还多少年？”

    “不要担心，不是很贵，贷款五十万，分期三十年慢慢地还吧，反正我不着急。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

    沐筝点了点头，马上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以至于顾沐蓉要接过她手中的菜刀：“还是我来切菜吧，这段时间我的厨艺也练出来了。”

    吃过午饭之后，顾沐蓉便拖着行李箱，乘车去车站，沐筝和顾明盛送她到客运站，顾沐蓉上了车，凑近车窗向她们挥手道别，一路奔向南京。

    这一班列车是晚上将近六点的时候开车，第二天傍晚五点多一点到达广州站，全程二十三个小时，顾沐蓉上了车安顿了行李，便开始吃晚饭，如今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在候车室总觉得心中不稳。

    今天送别女儿，母亲特意做了饭菜，装在保温桶里给她带在路上吃，里面有几大块当地特产的风鹅，还有鲜嫩的茭白，吃着这一份爱心便当，顾沐蓉又开始担忧母亲，这一次为了祖母的离世，母亲十分难过，虽然她一向身体不错，自己却也忧虑她会不会因此而虚弱，所以就很希望母亲能够暂时离开仪征，到广州来转换一下心情。

    吃过晚饭之后，顾沐蓉用开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保温桶，路上没有带洗洁精，只好回去再仔细刷，然后她便回到铺位，是上铺，好在不是旅行旺季，之前又有人临时退票，自己便抢到了这一张，哪怕是上铺也已经很不错了。

    顾沐蓉窝在铺位上，拿着手机看书，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间七点多，外面全都已经黑了，彻彻底底是一片夜色，顾沐蓉看书累了，从铺上探出头去望向对面车窗外，此时火车即将到达下一个站点，因此外面的房屋多了起来，灯光星星点点，让顾沐蓉想到了海面上的渔火，此时顾沐蓉忽然感受到一种特别的心境，有一些落寞，有一些伤感，也有一些新奇，一颗心就如同这疾驰的火车一般，有一点震颤，难以安定下来。

    看着飞逝而过的灯火，顾沐蓉蓦然有一种感想，人生便是如同列车一样吧，毫不停留，总有一些人与事要消失，无法挽留。

    就在这个时候，顾沐蓉听到了一阵聊天的声音，虽然离得有一些远，然而也很明显可以听到一个女人在诉说，说的都是家里的事，大概就是丈夫如何，婆婆如何，公公如何，对方全家如何这一类。

    本来就因为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顾沐蓉对这种事也不想多听，想一想自己家里就知道了，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是顾沐蓉觉得，不幸的家庭勾画出来也是大同小异，听女人的倾诉，基本上都不脱离那个套路，男人抱怨的情节也多有重复，不过有的时候会有才子范儿的已婚男人一脸哀怨地，对着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说：“我的妻子不能理解我，心中只有鸡毛蒜皮的庸俗。”

    不过那个女子让顾沐蓉感到很特别的是，从顾沐蓉注意到她的时候开始，她滔滔不断一直地在说，而且越说情绪越是激动，直到九点多顾沐蓉去洗手间，她还在说，顾沐蓉路过那里，匆匆瞥了一眼，是一个年近四旬的女人，烫的头发稍稍有些乱，面目寻常，因为只是一扫而过，她的五官在顾沐蓉脑海中有些模糊。

    十点钟的时候，硬卧车厢灯光熄灭，顾沐蓉虽然有心再看一会儿书，因为心中实在乱得很，然而这些天来她也很累了，于是便关机休息。顾沐蓉闭上眼睛，静静躺在那里，此时车厢里大部分人也已经息止，许多声音消失，空间中安静了许多，那个女人的声音便愈显清晰：“……和他们拼？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顾沐蓉暗暗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有孩子吧，因此即使已经如此愤怒，情绪愤懑失控到如此地步，也仍然难以走出离婚这一步，顾沐蓉在狭窄的铺位上翻了个身，忽然想到自己学生时代读过的《简爱》，那里面有一个疯女人。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顾沐蓉回到家中，简单煮了一点青菜面，连荷包蛋都没有加，只是用烤海苔来提出鲜味，便这样吃了一餐晚饭，顾沐蓉如今发现，在乘坐长途列车的时候，自己会有一个反应，就是胃动力不足，虽然也能够正常吃饭，但总觉得吃进去之后胃里有点梗，好像消化不良的状况，不仅是因为在火车上很少运动，也是由于心情焦虑不安吧。

    吃过饭后，顾沐蓉休息了一会儿，进入浴室仔细洗了个澡，想要洗去这一段时间的疲惫，然后便吹干头发，进入卧室，早早地睡下了，明天是周一，要上班的，虽然自己可以请一天假休息一下，不过顾沐蓉觉得还是不要这样，毕竟自己需要钱。

    三十号来到公司，一些同事已经知道她祖母去世，对顾沐蓉便额外多了两分体恤，虽然大家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顾沐蓉则很快调整了心情，恢复了从前的工作节奏。

    到六月中旬的时候，顾沐蓉的心情逐渐平复，无论如何，祖母已经是去了，自己对她的思念是长久的，同时也要延续现世的生活，网上的小说恢复了更新，之前断更了有一周多的时间，因为家中发生不幸，读者们也都很能体谅，纷纷留言让她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伤痛。

    白鸦也发了私信：“小厌不要太难过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一句很空洞的废话，不过现在还是要说这句话。”

    顾沐蓉道：“我倒是还好，毕竟我婆婆也算是高寿，不过来回的路上我看到两件事，一个是一个女人，生育之后一条腿不灵活，拖着腿走路，回来的时候又有一个女人在车厢里和人诉说，一直说到半夜，讲她老公一家人合起来对付她，她又不好离婚的，我当时就感觉那个女人的情绪，好像有一点癫狂失控的样子，特别令人担心。”

    一只白鸦：“《阁楼上的疯女人》，都是压抑禁锢到极点的。生了孩子之后，腿居然会发生残疾，这可是第一次听到，小厌你愿不愿意我把这些事整理一下，发一个网友投稿？”

    “好呀好呀，等我详细跟你叙述一下……”

    顾沐蓉仔仔细细给她讲过一遍，白鸦整理了一番，将自己修改之后的文段发给她，问：“你看这样发可以吗？”

    顾沐蓉看了一下，道：“好啊好啊，就这样发吧，辛苦你了白鸦。”

    很快，白鸦便将那份投稿发了出去，还特意转给顾沐蓉来看，顾沐蓉也是个很有好奇心的，特别想看一看别人的评论，果然一个多小时之后，下面评论就累积了五六条：

    “真的是惨啊，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离婚？哪怕是有孩子也顾不得了。”

    “火车旅行是个搜集见闻的好机会。”

    “大概是腿部静脉血栓。”

    到第二天，便有人在下面求助：“怎么办？我也是这样，生了孩子之后，一条腿便麻痹了，使不上力气，已经做了好久的推拿按摩，还有人给我推荐针灸师，有谁知道针灸管用吗？”

    有人给她回复：“建议尽快做溶栓治疗，去正规医院。”

    顾沐蓉不由得便回想起那个拖着腿走路的女子，分娩之前有谁能够想到会有这样的不幸呢？她的丈夫为了这件事，以酒浇愁，加剧了家庭之中那晦暗压抑的气氛，倒是那女子自己还挺得住，不见有什么唉声叹气，态度十分平静的。产后静脉血栓致残这件事乃是发生在女人身上，她自己本身才应该是最惨痛的，却仍然保持着镇定，也是十分顽强的了。

    六月二十九号这一天，系统之中又有新收获，一单位的竹林入手了，几棵小笋刚刚冒头，顾沐蓉只打算留一棵，其余的过几天都可以用来烧菜。

    这一次兑换的田地与以往相比，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这一小片竹田乃是真实的土地，从前顾沐蓉兑换的那些比如草莓田、马铃薯田，虽然显示在屏幕上也是田地的样貌，事实上却都是无土栽培，采用的营养凝胶或者水培，相当于植物工厂，因此病虫害的危险便减轻许多，产量也比传统种植要高，连厨房工作都简省了许多，因为不必清洗泥土，拿到了蔬菜，只要简单冲洗一下灰尘便好，但这一次，她特意要求兑换真正的田地，因为再过两个月，巨菌草累积到一百公斤以上，租赁加工机器切碎成饲料，自己就可以饲养两只小鸡。

    就在第二天，顾沐蓉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蓉蓉啊，妈妈想过些天去你那里。”

    顾沐蓉一听，立刻问道：“妈你哪一天过来？是你一个人来吗？”

    “我大概七月中旬吧，周六或者周日到你那里，是我一个人，你爸还要上班呢。”

    “好的，妈你买好了票告诉我，我到时去车站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