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瞳:湛蓝(中)

作者:来捧个场 | 发布时间:2016-10-27 22:31 |字数:4483

    这是拉菲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是男孩第一次看到贫民区的生活,刚搬来的时候他始终低着头,掩饰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瞳眸,但他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抬起眼来。入目的情景和他记忆中的世界完全不同,脏乱的街道边是破旧的木屋,但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市中心辉煌的建筑。

    男人领着他七拐八拐地拐出贫民区,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道路边搭满了小铺小摊,人群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男孩看着来往的人群,而来往的人若是蓝瞳会坦然地与他对视,若是绿瞳则会卑微地立刻低下头,偶尔出现的红瞳却完全是高傲的样子,那是与生俱来的高傲。

    男人抱着拉菲一路走过去,沿路的摊主纷纷和他打着招呼,终于他们走到一家杂货店面前,男人一把把男孩推了进去,店主看上去是他的熟人,看见他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嘿,科特!你又来啦,这次又带了什么新玩意……啊,他们是?”

    科特是男人的假名,他每到一个城市就会换一个名字,男人笑着指了指拉菲又指了指男孩:“我弟弟,拉菲和莫拉。”

    男孩对于这个假身份没有任何抗拒的理由,只是沉默地转过脸去。

    男人和店主在那边谈天说地,内容差不多是说这个杂货店太大了有点忙不过来需要帮手,刚好莫拉在家里也是闲的就过来给他找个工作,男孩不想听男人在那里瞎扯淡,自顾自地走开了。杂货店确实不小,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廉价又有趣的小玩意,男孩就看着那些东西发呆。

    “怎么样?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吗?”温和但是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孩一惊,猛地回身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那人,而那人只是和善地笑了笑,“不需要这么紧张吧,性格太孤僻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同样蓝眸的店长,从未有人用如此平等的态度和他讲话,昔日的下属对他太过恭敬,兄弟则高高在上带着鄙夷,男人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人看。但此时在店长的眼中他们是同一阶级的人,所以语气温和又自然。男孩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只好不说话,他想着男人可能会帮他说些什么,可是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男人已经走了。

    “他……那个,科特呢?”男孩犹豫着问,从他的嘴里冒出男人的名字真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他从来不叫男人的名字,哪怕是假名。

    “走了,他说先把拉菲送回去。你们关系不好吗?”

    男孩依然没有回答,他移开了视线。他不习惯和人对视,在从前比他的阶级低却敢于和他对视的人只有敌人。店长摸了摸他的头,男孩紧张的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却强撑着没有动:“再怎么说也是你哥哥啊。”

    “好啦,我要去干活了,你自便吧,别走太远,科特过会会回来的。”店长收回了手走掉了,男孩在原地站了很久,走出了杂货店。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一直思考着店长刚才说的话。你们关系不好吗?可他毕竟是你哥哥。但男人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男人到底算他的什么人呢?

    男孩一边走一边想,没有注意看前面,于是就撞上了一个人,那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把他推的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在墙上。男孩抬起头就看见一双愤怒而又不屑的红瞳。这时候该说什么?像是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一样立刻惶恐地道歉甚至跪下来求饶吗?但男孩办不到,如果换在两年前他说不定就已经一刀砍过去了,但他现在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你现在是蓝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个蓝瞳。

    红瞳的陌生人拍拍肩膀,看上去忙着赶路,倒也没空计较男孩的不礼貌,但坏就坏在他一边嫌恶地拍着箭头一边还低声嘀咕了一句“小贱种”,男孩对自己的心里暗示停了,他低着头,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地像一块石雕,但那石刻般的表皮下涌起的却是宛若君王的愤怒。他还在王室的时候周围人都叫他贱种,他没法反抗也阻止不了,然而眼前的人却不过区区红瞳!

    他没有带刀,但只用拳头就够了。男孩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握成了拳。然后只要……

    他击出的拳头被一只手相当粗暴地按回来,力道大到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捏碎,红瞳听见了异样的风声,诧异地回头,男人用力地一拍男孩的背,把他压得弯下腰去,随后他自己也弯下腰,低声说:“我为他的无礼道歉。”

    男孩用力地甩手,但抓住他的那只手仿佛铁铸般纹丝不动,他本是个被打断了腿也不肯下跪的人,此刻却被硬压着弯下腰去,像是一株被狂风吹折了的小树,但就让他震惊的却是男人,为什么男人那样的人也会有那样卑微的姿态?他转过头去看男人的脸却看不见,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脸,极长的,暗红的发梢垂落在地上,再没有平日里半分张扬的气势。

    红瞳狐疑地挑起眉,但他看上去的确有急事,哼了一声就走远了,男人用力一拉男孩,闪身把他扯进了无人的小巷,躲开路边摊贩好奇的目光。他把他往里面扯了很远,一直到完全没有人的偏僻地方才停下来,男孩终于有时间问:“为什么?那个人……”

    回答他的是狠狠的一脚,男孩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抬头瞪着男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而男人则抓起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按在墙上,面无表情的,透着暴君般的冷漠。

    “自己找死可以,拜托不要连累我,我才刚和别人介绍说你是我弟弟。”男人说,他的语速很慢,也很平静,但男孩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说错了什么他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反正那个人也从未喜欢过他。可是为什么?他已经不想忍了:“为什么?你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杀了他,甚至我也能!”

    “然后呢?在街道中心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蓝眸虐杀红瞳的好戏?你不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别人不会相信你隐藏了瞳色,那种技术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会,他们只会觉得你突破了血脉的限制,会吓疯掉,然后我们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男人歪着头看着他,他把男孩举起来顶在墙上,所以他是抬着头看他的,却完完全全是俯视的目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伪装?你到底是谁?”男孩徒劳地挣扎,他盯着那双湛蓝澄澈,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眼瞳,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蜂拥而出,“明明凭你的血统你可以活得很好啊!”

    为什么要伪装成低贱的下等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住在贫民窟啃着干硬的黑面包?

    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一点点泛起讥讽的神色,男孩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微翘的唇畔挂着阴冷的嘲讽。

    “血统……”男人低笑了一声,没有预兆地松手,他把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转过身自顾自地走了,突然间他就对男孩弃如敝履了。

    男孩的身躯顺着墙滑落,跌坐在布满灰尘的墙根,那深入心扉的痛楚尚未散去,他一时半会还站不起来,但他仍转过头去注视着那个墨色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他只知道他被嘲笑了。

    男孩在墙根处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疼痛已经完全隐去,日光带上一丝晕黄。他站起来随便乱走,小巷九曲十八弯,已经属于贫民区的范围,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一条河边。似乎有听男人说过贫民区里有一条河,就在他家不远处,那么说这里离男人的家已经很近了。男孩在河岸边坐下来,河水出奇的清澈,日头已经西沉,把河水映成耀眼的金黄,仿佛满河的黄金流淌。

    男孩呆呆地看着河水,心里想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他什么也没想,就只是在发呆而已,直到被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惊醒:“你好?”

    男孩一愣,转过头去,看见一名陌生的老婆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她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布衣,衣服倒还算干净,手中挎着一个小竹篮。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

    棕色与黑色,最下等的血脉,只能居住在贫民区的低贱的人。

    男孩迟疑了一下:“……你好?”

    那双棕色眼睛透着的谨慎和试探随着男孩声音很轻的那句“你好”散去,渐渐地化为温柔。她上前走了几步,也坐了下来,但还是不敢靠得太近,像是人畜无害的白兔想要靠近危险的猎食者却又心生恐惧。

    但是一只白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冒险接近猎食者?

    男孩不知道那个婆婆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也不关心,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流淌的河水,夕阳一点点沉下去,金黄的河水中染上绯色。

    身边的人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她说话了:“……心情不太好?是和更高等级的人发生冲突了吗?”

    男孩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精打采的样子,而那个婆婆却没有看他,也许是担心触及那蓝色的眼睛就会丧失说话的勇气,只是把篮子往男孩这边推了推:“吃吗?”

    篮子里装的是黑面包,男孩都已经吃到腻了,但是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就算是黑面包看上去都是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的美味。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一个吃起来,似乎是刚烤出来的,意外的松软。

    “……你怎么知道的?”他一边吃一边问。

    “和上等人起了冲突的年轻人都是这个表情。”婆婆有点苦涩地笑了笑,“年轻人啊,还对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抱有幻想,结果总会吃大亏。我有个孙子,性格比较倔,每次吃亏后都会到这里来。刚才我远远看见你,还以为他……对,对不起,我不是在侮辱你,我只是……”

    “没事,你继续。你孙子呢,去哪里了?”如果换在两年前说不定他真的会生气,但是现在还真的一点不介意了。血统至上论……

    “死了啊,因为总是不肯隐忍被活生生打死了,反正我们只是下等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天色愈发暗了,河水从赤金转为苍红,并还在一点一点暗下去,黑暗模糊了婆婆的面容,男孩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还算平静,“蓝瞳已经不错了,至少还有机会会觉醒领域。”

    “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吧,赶紧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婆婆又拿起一个黑面包轻轻放在男孩腿上,转身消失在蛛网般的小巷中,男孩低头拿起面包,一言不发。

    家人会担心他吗,他还有家人吗?男孩迷茫地想,拉菲年纪还小,男人跟别说了,会有人担心他吗?

    天色彻底暗下来,夕阳沉入长河尽头,只剩下最后一天回光返照般的余晖,河水已彻底成墨却还透着隐隐的暗红,仿佛男人的长发。男孩站了起来,向前走去,一开始慢慢的,后来步伐却加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他突然想回去了,回去那个小木屋。他只能去那个地方,他只想去那个地方。

    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男孩在小巷中穿梭,最后停在一间小木屋前,天已经完全黑了,缀着繁星点点,这间木屋与周围的那些没有分别,这间木屋里他度过了两年岁月。

    他伸手推开门,看见灰暗的烛光下男人正躺在床上看书,他总是在看书。男人对归来的男孩并无半分表示,仿佛不曾看见,那正是他一贯的风格。男孩站在门边,定定地看着他,手中还握着半个黑面包。

    “诡瞳。”他说,有史以来第一次唤出男人的名字,空气粘稠的像是胶水,堵塞他的咽喉。他说的很艰难,但还是说了下去:“对不起。”

    男人转过头来看他,满脸见鬼的表情,男孩却觉得说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于是还向他笑了笑,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被惊吓了又像是牙疼:“你……你真的是莫拉?”

    “是啊。不过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要那么卑微?”

    “忍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讨厌麻烦。”

    “但上次那个金瞳……”

    “他叫我贱民,我最讨厌别人叫我贱民,哪怕我的血统的确不算高贵。”男人直视着男孩的瞳,湛蓝的眸中倒映明灭不定的光,“如果只是称呼就算了,他却一副想要在这里呆很久的样子。就算我这个点搬家又怎么样?那家伙分明是闲的无赖来找茬了。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在我家,没有别人看见,就算失踪了也想不到我。”

    “如果要出手就一定要再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致死,不然会很麻烦。”他的声音透着厌倦,“也许我可以打赢一个人,很多人,可是我赢不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真的很操蛋。”

    男人说完就不再说话,而是低下头继续看书。从前男孩从不觉得这样的制度有什么不对,哪怕他被叫做杂种叫了十二年。

    首次的,他开始思考。

    男孩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啃剩下的半个黑面包,黑面包已经凉了,咬在嘴里又干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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