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瞳:湛蓝(上)

作者:来捧个场 | 发布时间:2016-09-08 15:39 |字数:5267

    风吹过林梢,仿佛无数鬼怪呼啸,远远的城池模糊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夜幕中了,他飞快地跑着却又一个急停,喘着气站定了。黑暗中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同时睁开,像是红色的群星,又像是地狱中渴血的恶鬼注视着血食,男孩环顾四周,红色的瞳孔已经包围了他,他的眼睛本来就是耀眼的金黄,盛怒之下黄金瞳更加凌厉:“贱民!攻击王室成员,罪诛九族!”

    沉默的敌人依然沉默着,毫不犹豫地发起了进攻。男孩手无寸铁却依然无所畏惧的扑击,他的力量更强速度更快,但他攻击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几十上百的人在攻击他,男孩竭力避开后背,被一拳击飞,身后绑着的人醒了,发出了啼哭。男孩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拼命想回头看一下身后人的状态却做不到,刚刚那一拳结实地击中他柔软的小腹,男孩抽搐了一下吐出一口血。

    红瞳的恶鬼逼近,他已经逃亡了太久,精疲力竭,一时间居然站不起来,月色反射着刀剑的清光,男孩咬了咬牙突出那个自太古传承的字符,仿佛古钟敲响。

    灭世的红莲之火卷席而上,火光中来不及后撤的红瞳连惨叫都未发出就化为灰烬,但那些火光同样燃尽了男孩仅剩的力气,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脑壳一阵阵抽痛,渐渐模糊的视野中火光也熄灭,红瞳恶鬼又一步步逼近,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万籁俱静中只有婴儿细细的啼哭。

    不,不能这么说,除了那哭声之外还有别的声音,好像从哪里穿越过来的,画风完全不对的年轻男人的声音,透着一点惊讶:“啊咧?什么情况?”

    敌人的脚步声停下了,男孩能想像出恶鬼们齐齐站定看往同一个方向,小路上一个一脸懵逼的路人回望着他们。

    “这是群殴?追杀?”那陌生的声音嘀咕着,唧唧歪歪的没完没了了,“不管了,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说不关你的事就不关你的事了?男孩几乎要被逗的笑起来,那人的声音听不见一点害怕,倒是挤满了好奇,也不知道是胆子太肥还是脑子太瘦。不过出现这么一个人也好了,至少拖延了时间,再拖久一点把?也许能恢复力气然后逃出去呢?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现在仅仅是维持着不昏过去就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了。

    “额,大家好?当作没看见过我怎么样?我也不会妨碍你们,恩?”那声音自言自语完了居然还和红瞳们打了个招呼,恶鬼们骚动起来,可能和男孩一样想着这家伙脑壳是不是有问题。这时候恶鬼的首领说话了,他的声音冷漠而嘶哑:“杀了,不过是个下等人。”

    接下来是整齐划一刀剑出鞘的声音,几秒钟后变成利器撕裂肉体的声音。

    男孩闭上了眼,放纵自己沉睡过去。要怨恨就怨恨你自己吧,如果第一时间逃跑的话说不定他们还懒得追杀你呢,死了都是自己作的……

    不对……

    不对。

    为什么那声音还在持续?砍一个人需要砍那么久吗?而且,为什么会听见别的声音?负伤的闷哼和低呼,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他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惊愕地喊出一个“你!”,那个声音不久前他才刚听见过,那是恶鬼的首领!

    男孩拼尽全力地睁眼,入目的场景永生难忘,红瞳恶鬼的尸首倒在地上,血液汇成河流,陌生的男人屹立在星辰之下,缓缓转着手中的巨剑,鲜血顺着血槽流到剑刃上,随着挥动滴落。

    那人有一头墨色的长发,发梢却是暗红,男孩看不见他的瞳,但如此可怕的战力想必会是高等民族的金色或者紫色。

    男孩睁开了眼,浑身都很酸痛。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躺在床上的。他还活着,被不知名的人捡到。男孩猛地坐起来,看见小小的床边坐着一个男人,年轻男人的脸还有点英俊,双眼是清澈如湖水的湛蓝。他正逗弄着一个婴儿,婴儿咯咯笑着,眼中荡漾着动人心魄的紫色。

    “放开你的手,庶民。”男孩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你能碰的。”

    “……恩?”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并没有恭敬,甚至带着调侃,男孩不满他的态度:“快把他放下,你难道看不见他的紫瞳吗?”

    男人无趣地笑笑,慢慢把婴儿放在床上。他的语气很随意:“你们是谁?”

    男孩又一次皱眉,眼前的这个人可真不懂礼貌,他难道就不知道下等人就应该对上等人毕恭毕敬吗?“我是少公爵,莫拉•樊,而这位小殿下则是我的弟弟,王储拉菲•博纳尼。”

    男孩以为男人会尊敬或者惶恐起来,但男人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少公爵,王储?我记得博纳尼王朝前几天被推翻了,你们是从王城逃出来的吗?挺厉害的。”

    男孩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与不痛不痒的赞扬激怒了,他狠狠地瞪着男人:“贱民!皇室岂是你能……”

    清脆的一声响,男孩呆住了,脸上火辣辣的触感提醒他这不是幻觉,男孩的头被打的偏到一边。可他怎么敢……那个贱民怎么敢!

    男孩反应过来了,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他全力挥出的拳头被轻而易举地挡住,男人抓着他的手腕随手一甩,男孩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痛得抽搐了一下,金色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还只有12岁,追杀留下的伤势还尚未痊愈,但他体内有一半血脉来自高贵的博纳尼,他的能力已经很接近紫瞳,但男人掀翻他像是巨象掀翻一棵树苗般轻而易举。

    怎么可能呢,紫金红蓝绿棕黑,每一级的血脉都差异巨大,哪怕男人正值壮年,但他不过是个蓝瞳!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贱民了。”男人蹲下来拍打他的脸颊,因为屈辱男孩的脸涨得通红,但真正让他暴怒起来的还是最后一句话,“说白了你自己也不过是个杂种。”

    男孩的眼睛瞬间红了:“贱民!我才不是……”

    “你就是个杂种,杂种杂种杂种。”伴随着男人漫不经心的语调,凶狠的刺拳击中了男孩的脸,男孩才坐起来又被打得后仰,他挣扎着想要攻击,脆弱的小腹却又被狠狠地踢了一脚,男人不说话了,下一脚踹在小腿胫骨上,一脚又一脚,像是踢打着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男孩从未如此无力过,他的骄傲像纸一样脆弱。他抱着头缩在地上,口中泛起带着铁锈味道的甜腥。他哭了起来,父亲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哭,唯一的朋友用生命换取他逃亡的时候他没有哭,现在却哭了,哭得那么悲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哭nmb啊。”男人嘀咕了一声,站起来走开了,男孩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他的一头长发末梢染着暗红。

    男孩一愣,心中的震惊甚至超过了疼痛,他是那个人?那个……救了他的人?他只是个蓝瞳!

    “你是谁?!”男孩忍着疼大声喊,为什么身为蓝瞳会那么强?这不对,哪里都不对……但男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理解成另一个意思。

    “名字吗?你可以叫我诡瞳。”

    从此之后男孩在男人的家里住了下来,当然是有代价的,按男人的话说我不介意养个不那么吵的婴儿玩,但我介意养你,想留下来就给我干活。男孩很像潇洒地摔门就走,但他不能。

    他还是孩子却又不再是孩子,叛军满世界地追杀他们,昔日高高在上的王族沦落为尘埃中苟且偷生的爬虫。

    男人并不是什么有钱人,住着低矮的房子,这房子放了三个人还真有点挤,那张坚硬的木板床男孩也就享受了最初的一次,之后就直接被发配去睡地板了。吃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一次吃黑面包的时候男孩被拿坚硬又富有韧性的粗糙口感给惊呆了,随后他愤怒地把它远远丢开,决心一辈子都不要吃这种东西。

    饥饿撕扯着稚嫩的胃,像是一只小兽撕咬着五脏六腑。男孩蜷缩在地上,从来不知道原来饥饿是这样的,仿佛一点一点地被虚无吞噬。他慢慢地爬向黑面包,抓起来狼吞虎咽,干硬的面包混杂着咸涩的泪水。

    那时男人也在屋里,但是男人根本就没有看他,他趴在床边逗弄着拉菲,唱着轻柔的歌,风一样的歌声划过男孩的耳畔。

    男孩的动作顿了顿,曾经,似乎也有人为他唱语调轻柔的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个婴儿的时候。王族永远只能和王族通婚,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保证纯正而又强大的血脉。但男孩的父亲却爱上了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

    男孩早已忘却妈妈的模样,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温柔的影子。在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见过母亲,他问过父亲,但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说那是个美丽的女人,有着美丽的瞳。

    却始终没有告诉他,到底是什么颜色的瞳。

    男孩一出生就是金瞳,也因此被视为王族的耻辱,他的名字甚至不被允许记入族谱,也没有资格冠上那个尊贵的姓,但所有的子嗣中他是最受父亲宠爱的那一个,因为只有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如果不是父亲在,也许他早就被赶出王族了。

    如今王族却只剩下他和刚出生的拉菲,那些同样是紫色眼睛的叛党当然不算,逆臣岂有资格染指王座?

    红瞳恶鬼死在城外,那是最后一批追杀部队,被追杀的最后的王族从此逃离了叛军的视线,男孩现在什么也不想,只等着拉菲长大,因为他自己是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的。

    男人带着他们搬了家,去了另一座城市,登记的时候拉菲的眼睛被蒙上一块布,男孩带着一顶帽子,男人一手按在他头上死命地往下压,看似是在表达对那名红瞳的登记官的敬意,实际上只是想要掩饰男孩的黄金瞳。男孩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任性但还是很不高兴,男人把他的头压得太低了,低得要垂到胸里去。男孩站着不动却用力抬头,也不是想抬得多高,只是不想维持这个卑微的姿势,但男人的手掌宽厚有力,压得他动弹不得。

    那掌心透着暖意。

    第二座城市的生活和前一座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住的还是贫民区的小木屋,因为眼睛的颜色男孩再也没有出过门,拉菲也一样,他就这样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长大,对他来说世界就是一个小木屋,就只有男人男孩和他自己的存在,他甚至不知道他的那双眼睛代表了什么。男孩曾经和他讲述了有关叛军和王位的事,但马上就被男人一巴掌推到一边去了,男人鄙夷地说怎么能把这么沉重的事灌输给小孩子,然后满脸真诚地说金瞳紫瞳都是些傻逼比如那玩意,如果他们和你谈血脉之类的就应该冲上去扁他们。

    刚学会说话的拉菲似懂非懂地点头。

    男孩心说到底是谁在灌输奇怪的思想,但他没说出口,只是闷头用力地削男人给他的那些木工活。

    男人是个暴君,他才不会管你怎么样,但如果你不顺着他的意他就会直接动手。在搬来的时候他们曾经遇上了一点麻烦,一个金瞳的也算是权贵的家伙觉得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搬家来这里的男人有点儿可疑,上门来盘问。男人把他们塞在了衣柜里,男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男孩悄悄地拉开了一条缝,看见那名金瞳被男人打的狗一样,最后听说是直接掐死扔到荒郊野岭去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怀疑是我干掉的他啦。”男人抛尸后无所谓地耸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如水,可以洗去所有的仇恨,只留下淡薄的血色。但男孩不想忘记,一天的工作后他仍会挤出时间来训练战斗的能力。木屋太小,他只能在夜半时分小小地溜到城外去联系,黑夜中灿烂的黄金瞳闪烁,仿佛金色的流萤。

    陪伴他的只有夜间寒冷的风。

    男孩出去的时候男人都在沉睡,仿佛只要握紧了手中的刀轻轻地一划暴君般的男人就再也不会醒来,但是男孩不敢,他总觉得男人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即使面对万千追杀也从不害怕,却独独畏惧那个男人。

    更何况,也许男人是世上这么多人里面,唯一一个敢收留他们的人。

    有一天男孩正专心削着木器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男人一边看书,一边突然问了一句:“拉菲两岁了吧?”

    男孩愣了一下,没想到男人还记得这种事,在他印象中那个人分明是什么都不关心的:“恩。”

    “哎,也该出门了,老在同一个地方闷着会傻掉的。”男人合上书从床上坐起来,男孩心里一紧,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象征王族血脉的瞳孔出现在世人面前会发生什么,也许那不过是个借口,男人腻味他们了,想把他们丢掉,就这么简单。

    但男人抱着拉菲,伸出一只手指在拉菲的眼边划了划,像是贴上了一个什么很薄的东西,他弄第二只眼睛的时候男孩看见了手指上的东西,那是一层半透明的,蓝色的膜。当男人把拉菲放下的时候男孩看见他的弟弟那紫色的瞳眸已经转化成湖水般的,如男人眼中一样的湛蓝。

    “过来。”男人向他招手,男孩却没有动,他已经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男人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蓝色的眸,真相就藏在那层半透明的膜下面,是金色还是紫色?男孩看不透,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双瞳,感觉嗓子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卡着。

    男人的眉毛危险地挑了起来,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男孩骤然惊醒,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上前,他低声问:“你不是蓝瞳,对吗?”

    “对啊,那又怎样?”

    “你是金瞳,还是……紫瞳?”

    “你猜。”男人依然是一贯懒散的样子,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从他的脸上男孩从来就看不出来什么,于是就把他视为默认。男人又一次向他招手,这一次他顺从地过去了,黄金瞳掩盖在湛蓝之下,男孩低下了头,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有点呆滞。

    从小他就知道,血脉的差距是巨大而又不可逾越的,因为他金色的瞳孔在王室中被讥笑为与贱民通奸后产下的杂种,甚至连父亲的名誉也因此蒙羞,小的时候他很生气地会去反驳,会去反抗,但永远都打不过那些紫瞳的兄弟。他可以练习得很努力很努力,但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过,他的能力接近紫瞳,也只是接近。

    后来他懂得了那个道理,每个人自一出生以来就已经注定的血脉,再努力也不可能逾越。果然男人并不是蓝瞳,卑贱的蓝瞳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可怕的战力。世界的真理又一次被证实,可是男孩并不开心,反而隐隐地失落,仿佛他曾经企盼过什么。

    男人一把抱起拉菲,推开门走了出去,那一刹那阳光落入男孩的眼中,那么温暖又那么明媚,他跟在男人身后走出了木屋,嘈杂的人声包围他,那是他阔别了两年的光明的世界,无数个夜晚他穿梭在空旷的城里,街道上只有夜归的人匆匆掠过路灯昏黄的光晕。而此刻沉睡的城市苏醒。拉菲好奇地看着世界,世界那么大那么大,大的让他害怕却又心生向往,他下意识地往后缩,撞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

评论

您只有登陆后才可以发表书评
  • 暂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