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为被，露地为席。在鸟兽的鸣叫声里，他终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却又看到了满池盛开的莲花，以及在那亭子里歌唱的女子。

    她的样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声音也仿佛失真一般听不清楚。他只觉得这个女子定然是很好看的，她唱的歌定然是很好听的。

    他在这歌声中沉浮。周遭的环境随着歌声变化，春风吹过、夏阳照过、秋雨下过、冬雪落过，转眼间又是一次轮回。

    他睡得昏昏沉沉，这次却听清了那女子在唱:“郎君啊郎君，你有什么忧愁？”

    是呀，李白啊李白，你在为什么而忧愁？

    李白闭着眼，没有回答。

    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唱歌，却又听不大清晰，只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心间。恍惚中又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他却听清了——

    “承蒙公子相救，如此大恩，妾身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公子之恩。”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阳光下，李白睁开眼。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此时从他剑指皇城又颓然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要去哪儿呢？其实他也不清楚，他只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赶路。好像只有这样忙不迭的样子，才能让他从家乡碎叶变为一片焦土的痛苦中脱离出来。

    他无能为力、像个失败者一样离开长安城。最开始的时候他天天做梦，梦见家乡的一片废墟，亲朋好友长眠地底的尸体，又或者是他们狰狞着脸庞，对他怒吼——

    “你这个懦夫！没用的懦夫！为什么不帮我们报仇？！”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他颓废地、毫无生气地叹气，一声又一声，好像要把这辈子的无奈痛苦都表达出来。然后他开始喝酒，这个时候酒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一种爱好了，更像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工具。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没有以往的“斗酒诗百篇”，他只是单纯的喝酒，单纯的想要灌醉自己。

    或许这个曾经懒散中带着高傲的男子，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的。一直以来，他都是洒脱不羁、才华横溢的。从年少时离开家乡，他每在一个地方停留，都会留下自己的美名，他几乎从未遇见过挫折、广阔的心胸也能让他从容面对不顺心的事情。

    ——但这不包括家乡被人破坏。

    他无法走出这个噩耗。

    于是他开始了自我放逐的旅行。随便找了个方向，他就开始走，一直走。就像当年年少离家时一样，带着一柄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剑，还有一个似乎有些年头的酒葫芦。当时雄心壮志，如今意志消沉。

    他只想着逃避、逃避。

    却又怎样也逃不过自己，他每天都在做梦，清醒时也常常想起碎叶的事情。他痛苦不堪，他折磨自己，只有在喝醉时才有喘息之机。

    但在最近几天，他的梦境改变了。从一片废墟的碎叶转变为一片雾气，他看不清雾气里面有什么东西，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让他可以安心入眠。

    所以现在他的精神要比之前好上一些，他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打算去他之前找到的湖水边洗把脸。

    “救命…救命…”远远传来的女子呼喊声却又打断了他的脚步，他顿足于此，双眼迷离地看了一眼身旁那把破破烂烂的剑，终于还是没有执起它，只是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闪身而去。

    名动天下的剑客李白，就算手上没有了剑，也不是一般的草寇能抵挡的。只须短短几招，就把三个大汉击飞，救下了被他们穷追不舍的少女。

    他没有杀人，只是带着少女去到了他原就打算去的湖边。

    他洗完脸，少女还在打理自己有些脏乱的衣裙，原先逃跑时的惊慌失措现已经平复下来，变为毫无波澜的平静。洗净的脸庞上是清丽无双的容颜。

    少女无疑是极美的，若是之前他还气盛的时候，见到如此美人，定然要为其作诗，少不得还要上前闻香，戏闹几句。只是如今他却对此却没有半点想法，好像对一切都失去兴致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他怔了一下，就听见她说:“妾身是刘县人，家中父母前些年去世了，”说到这里，她用袖子掩住面容，声音透过布料传来带着股瓷气，只听她接着说，“妾身为父母守完孝，一个人在刘县孤苦伶仃，打算去投奔长安城里的亲戚。原先找好了顺路的镖局，没想到走到这里…”

    这是在说明自己的来历了。李白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听她这样说也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于是少女从湖边站了起来，她跪伏于地，向李白行了个大礼。

    “妾身名唤妲己。承蒙公子救命之恩，妲己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侍奉于公子左右。”

    李白这才正视她一眼，他觉得眼前这场景很是熟悉，却仍旧面不改色地拒绝:“在下如今朝不保夕，怎么能带上你？救你只是顺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他双手抱着一把破剑，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身上穿着的深色衣衫也破破烂烂，下巴处长着因多天未好好打理而生出的胡渣，一看就是一副落魄男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