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妹的提议虽前所未有，倒也句句在理。几个丫头脑袋凑到一起，略一合计便全部同意。春梅秀美的脸颊焕发温柔的笑意，屋中丫头再次忙碌起来。

    莫小妹只在一旁干看着，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春梅梳妆完毕，看见莫小妹发呆的模样，心下好笑。她悄悄吩咐其他丫头先下去，然后走近莫小妹身边，朝她晃了晃手，笑道：“回魂啦！”

    莫小妹吓了一跳，四下一瞧，屋中只剩她和春梅了，忙起身道：“春梅姐，奴婢先走了。”

    春梅却将她拉住，坐到她身边，笑道：“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你别急着走。”

    “什么事？”莫小妹奇怪，她应该和春梅不是很熟吧。

    “夫人答应我出嫁时可以带一名陪嫁丫鬟，你可愿意？”

    莫小妹都懵了，她这半年来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对这院子中的形势早已看得不是很清楚，乍听此话，她脑海如一片浆糊，怔怔地看着春梅说不出话来。

    春梅笑道：“你也别光顾着高兴啊，到底愿不愿意？”

    莫小妹盯着春梅看了许久，也没察觉出不善来，莫非此事在春梅看来对她是极好的？可是这么好的事，春梅怎么会想到自己？她不记得和春梅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啊。不管怎样，她是不能离开许府的，可也不好得罪春梅，只好瞎编道：

    “春梅姐，奴婢家人都在许府，实不愿离开。”

    春梅笑道：“你放心，他现在是江南的一个县令，在县城里我最大，没人敢欺负你的。你若想念亲人，就将他们一起接过去享福。如何？”

    听到“享福”二字，莫小妹的心一下就乱了，嘴唇颤抖道：“享福，是不是说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县城里走动，不用看人脸色？”

    “当然，到时是别人看你脸色。”

    “享福，是不是说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人算计？”

    “当然，到时只有你算计别人的份。”

    “享福，是不是可以从早上睡到晚上，什么都不用做的？”

    “当然，只要你愿意。”

    莫小妹热泪盈眶，抓着春梅的手，哭道：“春梅姐，谢谢你，谢谢你！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离开这里。哇……”

    春梅听得前半句时还以为莫小妹同意了，没想她竟不愿意，还大哭起来，当真是莫名其妙！没等她想出安慰的话呢，就见莫小妹哭着跑出去了。

    鹦鹉走进屋子，笑道：“好你个春梅，怎么将小七给气哭了？”

    “我也不知道啊，神神道道地，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哭什么呀！”

    莫小妹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跑，竟不小心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她急忙抬头一看，却是久不见面的梅仙。梅仙此时的打扮极为素淡，往日秀美的面庞，恣意的笑容均已不在。

    梅仙见莫小妹满脸泪痕，诧异之极，问道：“小七，你怎么了？”

    莫小妹擦干泪痕，心下暗恼，“春梅那小妮子，明知道她不能离开这里，还抛出一个酸葡萄引诱她，真该死。”可她也知道春梅全是一番好意，这么想着，情绪渐渐好转，露出往日的笑容来。

    “梅姐姐，我没事。”莫小妹笑道。

    梅仙见她脸色变化之快堪比翻书，不觉感慨万千，对莫小妹道：“小七，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你可得空？”

    莫小妹急忙推辞道：“我还有事呢。”开什么玩笑，梅仙可是三夫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她可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梅仙岂不知她的心，神色凄苦，却道：“你放心，我过几日就会离开许府，不会连累你的。”说着，眼眶湿润，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不过是想和你好好道个别，你何必如此。”

    莫小妹抵挡不住梅仙的柔弱，又想起当初梅仙替她敷药时的情景，只得道：“梅姐姐，你想说什么？”

    梅仙将莫小妹请到屋中，方道：“小七，我素知你是极聪明地，因此有一事想让你替我拿个主意。”

    “梅姐姐说笑了，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聪明了？”

    梅仙恼道：“休得哄我，你连胜三爷、三夫人和卫公子，难道都是巧合不成？我可不信。”

    莫小妹只得道：“好吧，梅姐姐且将事情说说，我尽力就是了。”

    梅仙凄凉之色更甚，良久方道：“我想离开许府，做个方外之人，你说是修佛好，还是修道好？”

    “梅姐姐，你说笑呢！三爷知道这事？”

    “嗯，提过的，三爷让我择一所在，可我不知道佛道两家那个更适合我。”

    “哎，那你让三爷替你决定呗，何苦想这么多？”

    “这事我想自己做决定，你究竟帮不帮忙？”

    莫小妹斟酌一番，道：“梅姐姐，你先说说为什么要去做个方外之人？可是为了忘记红尘之事，让自己心无所念，不再痛苦执着？”

    “嗯。”

    “那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找个人，过过小日子得了，出家不适合你。”

    “为什么？”

    “据我所知，道家讲究无为，你抱着目的去修道，那就是以有为之心来行无为之事，这怎么可能办得到的？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那修佛如何？”

    “佛家有言‘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可你却是‘念念回转间皆是三爷’，试问你如何能明心见性的？”

    梅仙心头发怔，苦笑道：“这么说，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这红尘苦海了？”

    莫小妹劝道：“梅姐姐，你即便出了家，身不在可心犹在，逃避并不是你脱离苦海的办法。”

    “那我该怎么办？”

    “真人有言：‘平生无伎俩，唯有善忘心。’梅姐姐，你要学会‘忘’，忘记仁义礼乐，忘记身心，忘记所学的一切，方能入道。等到你见三爷而心不动时，才是出家的好时机。”

    莫小妹说完，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教她‘忘’，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实在想不起来，越想越痴，嘴里喃喃道：“忘、忘、忘……”

    鹦鹉同春梅找到莫小妹时，见屋中两人净说‘忘’，不觉好笑。春梅低声对鹦鹉道：“看，我说得不错吧，小七已经发了疯。”

    梅仙听到春梅的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细细琢磨了一番莫小妹的话，只觉有些荒唐：依莫小妹的意思，是让她先忘掉痛苦然后出家，可是自己若真能轻易忘掉，又何必出家？想及此，她默默将莫小妹的话搁置一旁，自己琢磨去了。

    春梅出嫁三天后，梅仙也作出了决定，搬到城外一家道观，做了一名道姑。

    这下子，墨香居一下子空出了两个一等丫鬟的缺，引得众多丫鬟垂涎三尺。鹦鹉作为三夫人的心腹，毫无争议地提升为一等丫鬟，暂代春梅的位置。至于另一位置，则在莫小妹和小白之间徘徊不定。

    在杨晓月眼里，两人都有各自的优点：小白胜在知书达理，稳重大方，有‘小春梅’之议；莫小妹这几年虽没学什么，倒也有几分机灵劲，况且她这些年周转于七姑娘和大夫人院子，人脉自然不会少，做起事来必然事半功倍，只是看不透她，恐被她卖了而不自知。

    就在杨晓月犹豫不决之时，王妃以她院中缺一名一等丫鬟为由，将她身边一名为雪秋的丫头直接放到墨香居，当了一等丫鬟。

    于是，杨晓月在墨香居正屋紧急召开集议，参与人员有：杨晓月，三个一等丫鬟，莫小妹和小白。议题只有一个：驱逐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