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裤子了。

    当红龙大公回到了自己的公爵府的时候，才突兀地察觉到，自己的裆下竟然是一片湿漉漉的，甚至还往外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骚气。

    龙神在上，自己一个也算是红龙城顶尖战力的存在，竟然就这么尿裤子了！

    所幸仆人们都在按照他的吩咐忙碌着即将来临的伏击计划，整个公爵府都是静悄悄的，没人注意到狼狈不堪的他——否则要是传出去了，就算自己的公爵身份能够保住，也绝对没脸见人了。

    匆忙换了新衣服以后，重新做回自己的檀香木椅上的红龙大公，觉得自己的大男子尊严已经被破坏了一个殆尽。

    可是当这股羞愧和耻辱感冲上了心头不到三秒钟的光景，旋即又被无尽的恐惧压制了下去。

    那个先兆者，那个龙族的第七个先兆者，究竟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数天前，他还依稀记得自己与对方首次在公爵府的秘密基地里会面的情况：那名先兆者一直静静地扇动着背后的翅翼，悬浮在半空中他的骑士旁边，被后者完全夺走了存在感，显得如同一个不起眼的陪衬。

    那时的辛克纽迪斯，由于过于将自己的意识专注在发布命令的草龙上，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多看那只龙，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为什么寻常都是动不动几十米甚至几百米长的巨龙，到那位那里，好像……不足三米？

    这个疑惑，在红龙城所有的市民都涌向中心广场的时候，再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上，并且被进一步加深：太娇小了，这只龙可能还没有两个成年人高——甚至都没有站在他下方的骑士高，构成了一幅反差极大的骑手与坐骑的场景。

    当时的他，由于忙着维持场内的秩序而也没有过多看向那只龙，直到旁边的某个女士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仙女！下凡的龙神仙女”的时候才愕然回过神来，停下了手中用以形成威胁力的大火球魔法，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那名龙族的先兆者起来。

    然后辛克纽迪斯的下巴差一点没有掉到地上。

    这是…这真的是龙么？这真的是他印象里那种凶悍粗旷而充满阳刚之气的巨龙么？！

    不要说没有正常龙该有的鳞片，就是外面的皮肤都是如同果冻般那么地细滑柔嫩，似乎只要轻轻一个揉捏就可以掐出水来，完全可以让人类中保养最是得体，天生丽质的佳人都黯然失色。

    而头上珊瑚般的光彩的龙角、背后蝴蝶般翩翩起舞的翅翼，与卷曲成吸盘的尾巴，更是点睛之笔，将他变得光彩照人。

    茵蒂拉姆漂亮么？

    其实，按照人类正常的审美观而言，魔心龙的身材其实类似一个腿部的组成有点怪异的蜘蛛，根本就谈不上美；但是那软萌的外表就是这么具有欺骗性，让场上绝大部分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对方是一名无害而善良的龙族天使，堪比光明之神的圣母玛利亚般光辉的存在。

    当然，以上的假想，都在刚在第一次和对方面对面的时候，被击了一个粉碎。

    之前，在茵蒂拉姆于脑海中命令他将那个小瓶子里的所有液体给那十万名士兵全部服用的时候，红龙大公其实是一点都不害怕的，反而在唯唯是诺的同时，开始欣赏起了对方的音调起来：

    这响彻于思维的声音，真的是有如天籁之音啊——不对，怕是天籁之音都根本比不上哪怕一个零头。

    然后他的眼神，落在了对方已经被包扎好伤口的前爪上。

    天平，这第七名龙族先兆者的右爪中提着的天平，那个被以前的他总是自动忽略的天平……

    一直在滴血。

    不是寻常的那种完成杀戮后往下掉血的兵器，这个天平，是有源源不断的黑红色血液从里头渗出来，宛如魔鬼的文字一般被无形的毛笔勾引着，依照着某些线路在表面上游动着，汇聚在一起，又分散开来，直到行驶到旅途的终点站后，化为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垂落到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也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心头上。

    然后，红龙大公在恍惚间，发现了自己竟然回到了四十年前，站在了一处再也熟悉不过的荒郊野岭外，手里捧着一颗已经腐烂的人头，无数的苍蝇环绕着他，成为这片罕无人迹地带的唯一陪伴者。

    这是辛克纽迪斯的噩梦，年幼时期由于过于热血冲动而犯下的过错：瞒着家里人，带着自己一个最铁的小伙伴就偷偷摸摸离开红龙城，想要用冒险来证明他的强大与能够成为龙骑士的资格而非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干。

    在荒郊野林的他们迷路了，不仅如此还闯入到了一个躲藏的黑暗教会聚集地，被绑在柱子上烤了三天的火，差一点就成为了后者献祭黑暗之神的祭品。

    也是他最铁的朋友，在关键时刻越级强行使用火陨术，灭杀了那些轻敌的黑暗信徒们，代价便是自己年轻的生命。

    年轻红龙大公一路拖着小伙伴的尸体麻木地依照自己记忆中的回城方向走着，从对方的脚开始啃起，在这片死寂的废物森林中依靠人肉存活了整整二十天的时间才被搜救的士兵们救起。

    他原本以为，这段记忆会被自己永久地尘封起来，直到被带入坟墓；可是他错了，因为现在的辛克纽迪斯，就站在一处荒凉的小山丘上，捧着自己朋友已经腐烂生蛆的脑袋作为自己最后的口粮，望着黑暗天空上的一轮惨白的月光发呆。

    然后，僵硬了许久的辛克纽迪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除了只剩下上半身白骨和破烂不堪的袍子以外，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啊————————

    红龙大公尖叫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这样，反而更加加深了他对于那个天平的恐惧。

    自己，一个好歹也是修炼了大半辈子的战士，虽然到不了什么圣尊以上的神的领域级别，在圣尊一下也可以说是全大陆赫赫有名的强者之一了（就算了颓废了这么些年，能力其实没怎么退步），却随便看了一眼那个天平后就这么差一点整个疯掉了。

    就算是和龙族的族长对视，生出的也是有对后者力量的敬仰与畏惧，绝无半分的恐惧情绪！

    那个龙族的先兆者，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使，完全就是只有吓唬小孩的童谣中才会出现的深渊中那不可描述的恶魔了。

    或者说……

    他突然想起了魔心龙人畜无害的外表。

    会是，一个从天国坠向大地的堕落天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