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愚昧,我无知,我落后。
他是大才子,大画家。
既不相配,何必相配。
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楔子
天光蒙亮。
她送他出了院门,晨雾未散中,她沉默的低着头,样子木讷。
他欲言又止,一腹的别离惆怅渐消,提起行李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她这才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波光不兴。
在他走后,她奉养公婆,抚育女儿,操持家务,熬过了饥荒,又熬过了战乱。
五年后,他的动人爱情传得人尽皆知。
她不怨不恨,只求两位老人给她一纸休书。
自我来归,相夫教子,奉养公婆,无一有错。闻君有新妇,故自请下堂,此后男女婚嫁,各不相干。
她拿了休书,牵着女儿,离开了村里。
至此,她在他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已经完结。
她的名字和存在几乎在历史中早已被抹去,她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方子书。
她换了发式,换了着装,镜子里的女子文静清秀,岁月还没有在她眉间留下悲哀的纹路。
没读过书,不识字,没关系,以前的她没有学习的条件和机会,而方子书却是被气运所眷顾的人,她进了女子学校,学了那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一边学习,一边思考。
她把她所领悟到的,一点点写了下来,然后投给杂志社,一次两次,不知道多少次后,她的文字终于出现在了杂志上。
从女子学校毕业后,她拒绝了出国的建议,开始带着女儿,走遍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
她遭遇过抢劫,遇到过拐骗,她看见过尸横遍野的满目苍夷,也听过燃烧着热血的呐喊。
她把这一切都写进文字里。
然后将所获得的稿酬,用以帮助那些和曾经的她一样的女子。
她们愚昧,她们无知,她们落后。
她们被包办婚姻所禁锢,又被自由婚姻所抛弃,她们那有才华的、有志气的丈夫欢欣于新思潮到来所赋予的自由,忙着和同样思想进步美丽多才的女子两情相悦生死不渝,却全然忘了也曾同床共枕过的妻子。
哦,不,她不是他的妻子,他们的婚姻是由父母包办,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她们是包袱,是责任,是前世。
如何比得过那绚烂甜美的爱情。
是临到老去都不需要回忆的存在。
为什么,凭什么?!
她不甘心,于是有了方子书。
她要告诉她们,不是她们的错,她们的人生意义,也不是默默的奉养公婆,操持家务,然后让丈夫心无旁骛的,出人头地,然后和别的女子,情深意重。
她要给她们同样的机会,去学习新的知识,拥有自己的思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参与这个国家与时代的巨变,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没有谁规定,她们出生在偏僻落后的农村,就必须得一辈子绑在那片土地上。混乱的时代给了男人征战沙场的机会,又凭什么不许她们改变自己,改变命运。
后来,她又听到了他的消息,彼时他已是留学回来闻名于众的大画家,陪在他身边的女子,也不再是当年和他私奔的大家闺秀,而是一位温婉秀丽的年轻女子。
人们津津乐道于他的几段感情,赞美他们的爱情可歌可泣。然后没有一个人会提及到,她和女儿的存在。
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在他的生命中般。
就算方子书站在他面前,他也没认出来。
她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语气客套,X先生,您的画,很好。
她看见他有些疑惑的表情,转过头对亭亭玉立的女儿道,阿言,该走了。
她给女儿取名方言信。
言之有信。
她不会评判他和她们的想法和感情,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个信守承诺有所担当的人。
仅此而已。
——谨以此文,致敬那些被遗忘的女子们。
那些淹没在历史中的女子,如同深秋里的叶子凋落得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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