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还干什么呢？

    娇小的少女蜷缩在黑暗里，她的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尖叫声、爆炸声、怒吼声混为了一种难言的闹剧，像是千万种苍蝇在她耳边不停回响……

    “妈……妈妈……”

    少女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紧紧闭着双眼，用双手捂着耳朵，仿佛不去看不去听，事情就没有发生一样。

    然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好似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做出的伤害人心的事，裂开的那道缝隙……

    都还真实存在着，无法更改。即便后悔的想要把心掏出来，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婼婼！！！婼婼你醒醒！！”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突然响起。

    少女无知无觉，双眸里了无生趣，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一般。

    但她是个好孩子，不会让好友为自己担心，况且，她还不能死。

    废墟的墙壁角落之中，小因拼命拍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的双颊，着急地眼里盈满泪水。

    少女慢慢睁开眼睛。

    “婼婼！！！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因忍不住激动地扑在少女身上，只是太过于开心的她，并没有看到少女睁开的双眸里满是死寂。

    “私は声が聞こえた。（我好像听到了声音。）”

    “あなたは過去に見てみて。（你过去看看。）”

    因为过于激动的小因声音忍不住高了一瞬，结果似乎引来了什么人。小因听到脚步声渐渐向她们藏身的废墟角落靠近，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随后她看向婼婼，婼婼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正静静地低着头。

    小因眼神几闪，似是在挣扎，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她悄悄贴近婼婼，耳语道。

    “婼婼，好好活着。”

    她生为战争孤儿，经好心人收留供她上学，教她礼义廉耻，她终究是做不到……弃婼婼不顾。

    就在小因下定决心站起身准备出去时，她的衣角似乎被扯住了。

    小因低头，看着婼婼紧紧抓着她的校服裙子，虽然仍旧低着头，不肯说话。可本来满心痛苦的小因突然就镇静了下来。

    小因的身子虽然还在微微颤抖着，内心却变得十分平和，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还是用力掰开了婼婼的手，踉跄着冲了出去。

    婼婼怔怔地抬头，她听不见声音，却能看见。

    她看见刚跑出去不久的小因被抓住了。

    她看见那两个矮小的倭人抓着小因的胳膊在笑。

    她看见他们将拼命挣扎的小因拖进了旁边一个巷子里。

    她看见了小因看向她的目光和表情。

    她看见……她用嘴型告诉她。

    “活下去。”

    “不……不、我不要……不……”

    ——“活下去。”

    婼婼眼泪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再一次涌了出来，怕声音会泄露她的藏身之地，便用颤抖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将身子往里面藏了藏，哪怕蜷缩得背脊疼痛，她也一刻不敢放松。

    她是个好孩子，她得听话。

    可是眼泪却很诚实地不停流着，她很想放声大哭，很想很想，但即便哭得要断气了一样，她也紧紧捂着嘴。

    不知过了多久，当看到那两个倭人一脸满足地出来后，婼婼嗓子里一酸，忍不住想要痛哭出声，只得将手塞进嘴里狠狠咬着，咬得血肉模糊，眼睛还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两个倭人。

    小因再也没有出来过。

    小因幼时被这城里一世家收留，被教育得一颦一笑都像是柜子的傀儡，皮影戏中被规定好动作和人生的主角。

    她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小因穿着繁复的古代衣裙静静坐在椅子上，而她因为自小只有母亲的缘故，叛逆得很，忍不住上前用泥手抓了小因的裙子一把。

    可小因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瘪着嘴哭，而是镇定地用帕子擦了擦衣裙，然后歪头好奇地看着她。

    “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我怎么从未见过。”

    那时她小，穿了身格子样式的背带裤，打扮得像个假小子。

    最是瞧不起这些“人偶”似的女孩的她“哼”了一声：“我娘是裁缝，这可是新海市最流行的衣服，你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小因眨着的那双大大的眼睛里不由流露出一丝羡慕：“你去过新海？我也想去……”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她也没去过：“没、没关系，以后我带你去就是。”

    “可我是女孩子，太危险了。”

    “没关系，我保护你啊。”

    小因露出的笑容第一次不是那种不露齿、规定好弧度的笑，她笑得十分灿烂，灿烂到感染了她，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傻傻的笑容。

    ——“那就说好了，你要保护我，我们一起去新海。”

    废墟的角落里，蜷缩的少女从嘴里拿出颤抖着的血肉模糊的手，她的嘴角被手撑得裂了开来，流着鲜血。

    少女像是无知无觉一般环抱着自己，嘴唇哆嗦着，拼命挤出了那句话。

    “好。”

    ……

    云宓第一次见师因是在医院一处走廊里。

    她来的迟了些，金波战役已经打得如胶似漆，医院已经被各种伤者给塞满。

    这小城也被波及了些许，云宓下令从别处调了些药品和医生到这小城的医院里，今日来，是为了看一下情况如何。

    而那病床上一直直勾勾看着天花板的少女，在听说清荷先生来了以后，踉跄着拼命跑到云宓跟前“扑通”一声狠狠地跪在她面前。

    云宓带着陈副官一行人停住脚，只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少女，眼神莫测。

    少女跪在地上，她的伤还没有好，很快膝盖处就流出了鲜血。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护士都十分诧异地看着这两个少女，却在陈副官的瞪视下快步离开。

    很快，被各种目光集中的少女率先忍不住磕了个头：“求先生收留我！”

    云宓轻笑，却不说话。

    再磕，“求先生收留我！”

    云宓还是不答。

    少女正准备再磕时，云宓开了口。

    “你这是威胁于我？”

    少女不自觉咬了咬唇，急忙辩解：“怎、怎会！我……”

    “随我来罢。”

    看着云宓已经走的越来越远的背影，少女狠狠心忍着剧痛爬了起来，赶紧追了上去。

    医院待客室内。

    “既你要追随，可愿说出姓名？”

    少女与那时在走廊里的她似乎有些不同，只垂眸道：“我乃无姓无家之人。”

    “这世上可没有无姓无家之人。”云宓温和的笑了笑，也与走廊时居高临下气势非凡的她完全不一样，倒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坐下吧。”

    少女咬着唇，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肯坐。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这里从无男女之分，若你有能耐，我自是会收留于你，予你你所应得的一切。若你无能，我也不想花费太多心力来哄一个心智都还不成熟的小女孩。”云宓慢条斯理地用茶盖刮了刮茶沫，面目在袅袅的水烟之中显得朦胧又美好。

    少女很显然没有想到清荷先生是这般貌美的女子，医院走廊时她也没敢细看，这样仔细打量着，倒不由得愣了愣。

    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明白了云宓话里的意思，眸光闪烁几许，便坚定了目光，看向云宓。

    “我名‘师因’。”

    云宓放下了茶，也看向师因，淡淡的笑容里藏着一丝玩味：“师因？”她念了念这名字，也没问什么，倒换了个话题：“师因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师因被云宓容光所摄，忍不住垂下眼眸：“师因知先生野望，愿以蒲草之躯为先生大业助上一力。”

    云宓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女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仔细打量了少女的面貌，发现确实是个美人坯子。

    “你可要想好。”

    “师因早已无姓无家，只愿此生得见倭人滚出我华夏大陆。”师因抬眸：“为此，师因愿付出一切代价。”

    云宓定定看着少女半晌，拿起了桌上送来的文件静静地阅读起来。

    师因完全没了走廊时装出来的手足无措，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坚定了信心后一往无前，再也不会因旁物而动摇。

    良久。

    “徐桥怎么办？”

    师因半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云宓笑着扬了扬手中资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子佳人。倒是十分般配。”

    师因沉默了一会儿，哑了声音。

    “陈婼已经死了，只剩‘师因’。”她的话说的很慢，却十分认真，“也只有‘师因’。”

    “你可要想好，这可是条不归路。”

    “这世上……没有哪条路是可以回头的。我是，先生也是。”

    云宓笑出了声，笑声十分愉悦好听：“倒是聪慧。”。

    “先生助我。”

    “去新海吧，我会助你的。”

    ……。

    几天后，居安。

    “军队里还算比较干净，也有一些其他势力塞进来的人，但毕竟是见过血的兵士们，那些奸细倒是很难爬上高位。”

    凌恒皱眉，继续道：“如今小姐私兵大部分都留在了新海，陈副官替我多劝劝小姐不要总到处跑，现在可不太平。居安有我在，绝对翻不出天去。”

    陈副官点头，拍了拍凌恒的肩膀：“我和小姐自是信得过你的能力才将你安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只是你一个人在居安独木难支，我们商量着，多派几个人来帮帮你。”。

    凌恒也颔首：“确实刚上手是有些……小姐如果能派人来是再好不过了。”

    陈副官笑道：“你也知道，大小姐如今的名气越来越大，前些时候我们途经南方前线……哎你别着急，是大小姐要去的，你也晓得，大小姐的决定我们怎么拦得住！当时到那儿时，金波战役十分紧张，还是大小姐想出了办法使得那场战役由败转胜。联合民生党45军击毙了倭军少将指挥官岩永、大佐联队长滨田，歼灭倭军16000余人，击落敌机1架，缴获倭军军马2800余匹，辎重物资无数。”

    说着说着，陈副官脸上的喜色便越来越浓郁，就连凌恒那古板正经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这不，现在投奔大小姐的青年才俊越来越多，小姐也是想着送些过来一则帮你，二则让你磨练一下他们。毕竟现在居安军队虽然隶属于民生党下，实际上我们还是直属大小姐一人，民生党是不会派人来帮助我们的。”。

    大概是听到了好消息的缘故，凌恒也不再追究云宓擅自去前线的事，只是目光温柔下来，坚定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负大小姐所望，将居安军队打造成大小姐身后最强大的靠山！”

    陈副官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大小姐一定会十分开心。”。

    开心吗。

    并不。

    随着她名气的渐渐增长，越来越多的人来投奔追随于她，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私底下嘲讽诋毁于她。

    在金波战役之前，她就曾经在车上被迎面扔了一颗大石头，将那车窗都给砸破了。还有些未开放的妇女指着她骂她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幸而金波一战，她的名声好了许多，但也只是许多而已。至少上京的槐树舍人前几天还在报纸里骂她“区区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挑拨人心。”。

    虽然也有有志之士来追随于她，但大多不怀好意，就算有极少数之人真心实意且有才华有能力，她也……不敢用。

    云宓的车刚刚开出大院，就发现了不远处倔强的站在树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青年，有些犹豫，有些奇怪。

    谁能告诉她，后世的开国元勋，新华夏之父，传说中的季主席，季枉炀。

    为什么会来投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