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作者:谢长思 | 发布时间:2017-03-06 21:06 |字数:3499

    那日张学逸亲自将疫苗送到了墨琚,她看着脸色苍白,眼睛通红,长满胡须邋遢异常的张学逸,一时哑口无言。

    张学逸变了。

    再不是轮船舞会上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玩世不恭却看透许多事的青年。如今的他气质沉稳中带着一丝抑郁,也变得成熟了许多。

    云宓想了许久,决定安慰他一下,却不想张学逸主动开了口。

    那时的他站在窗户边,遥遥望着远方。那几日墨琚城一直下着连绵细雨,天空也是灰蒙蒙的。

    墨琚城与新海市总是不同的,一个好像旧时社会的城,一个仿佛踏入了新世纪的市,没有半点相像。

    他却就那样看着。

    良久,他开口。

    “乱世,总要死人的。”

    云宓没回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把目光也投向窗外。

    “云小姐,裕儿一直很崇拜你。”提到张学裕,他的脸上带了一丝柔和,“他说你是当世奇女子,他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拿着一把利剑,破开这充满阴霾、晦暗的天空。”

    云宓第一次听到这么高的评价,微微怔愣,转头看向他。

    张学逸却仍是看着窗外。

    “我是不信的,何中兴、姬胥都做不到,你这种女子又有何能耐?可是,裕儿却跟我激烈地争论了起来,他将你演讲中所说的话、文章中曾写过的字句一句句拿出来跟我争,跟我这个他曾经最崇拜的兄长争。”他的语气平淡,话里的刺却也渐渐突显了出来,“像裕儿这样的学生还有很多,他们一心崇拜着你敬仰着你,视你为精神领袖。”

    “所以云宓,不要把他们的信任当作你的工具,把他们的身体当作你的利剑,让他们尸骨无存,鲜血遍地。”

    他没有告诉云宓,那少年后面补了一句。

    ——“我愿意做她的利剑。”

    大概他这辈子也不会说了罢。

    张学逸说的话如同刀剑一般狠狠刺向云宓,将那副铁石心肠搅得乱七八糟。

    似乎是痛,又似乎不是。

    云宓张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却说不出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张学逸离去。

    到底她也无法反驳。

    汽车颠簸了一下,带回了云宓飘远的思绪。她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眼眸低垂。

    合该她铁石心肠,怎么也不会痛才是,那日,大概是错觉罢。

    云宓抬起手,静静打量着。

    这副身子是美人,就连这双手也是美的,肤如凝脂,手指葱白,像是一双艺术品。

    然而这双艺术品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或罪有应得,或纯洁无辜。

    她早该下地狱的,她知道。

    云宓把手放下,静静望着窗外渐渐闪过的景色。

    ……

    学生运动带来的影响也在这些时日中慢慢发散出来,钟望舒对于民生党的垄断已经有所裂痕,云天浙与云天易则趁势而起,一举打破了钟望舒的统治。

    与此同时,北方重工业城市安化爆发了一场工人运动。

    是一名叫做廖桉的工人所带领的,这场运动比之学生运动影响更大,几乎瞬间就席卷了全国各省各市。

    钟望舒因此倒台。

    民生党头把交椅易位,在何系默不作声,□□败落的情况下,云天浙一举成为新海**新的一把手,在整治了党内一番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将疫苗推广,使得新海的疫情大有改善。

    在疫情改善的同时,云天浙命令民生党全面备战侵犯的倭寇,同时出兵援助在前线**的各地军队,让倭寇进犯的脚步缓了许多。

    同一时间,兴华党却诡异的一片平静。

    兴华党总部。

    老人静静看着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躺在地上的旗袍女子,眼神平静幽深。

    其实他也不算老,只是男人的目光太过沧桑,加上那头斑驳的白发,倒真的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那女子抬起被碎发遮挡的脸,露出姣好的面容,只是面容有些扭曲,尤是那双美眸里竟是止不住的怒火和滔天恨意,可她紧紧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男子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左右,鬓角已经染白,长得很是平凡,眼眸却极为好看摄人。

    “我待你不薄,辛沂。”

    那个叫辛沂的女子,眼神像淬了毒似的,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拿出□□在女子大腿处上开了一枪。

    辛沂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你在舞厅做**时故意接近我,我都晓得,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辛沂。”他似强调般的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怎么不去死?万叔简,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她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辛沂发疯似的朝着万叔简怒吼,通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与恨。

    万叔简握着枪的手一抖。

    很少有人能挑动他的情绪,更何况是他拿着枪的时候。

    除了一人。

    万叔简有些疲累地放下枪,唤人进来,闭上眼睛,看也不看地上的女子。

    “拉她下去,给她包扎。”

    那女子却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疯癫般的哈哈大笑:“万叔简啊万叔简,你算个什么东西?兴华党的万先生?你不过是个孬种,是个懦夫!你连你爱她都不承认,你算个什么?你算个什么……”

    女子被手下拖走,那带着浓烈痛恨和嘲笑的话语也随着门戛然而止,只有一个手下还静静站在他面前。

    万叔简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话语里是抑制不住地疲倦:“怎么?”

    手下递过一份资料:“从墨琚传来消息,江北疫情已经控制住了,沈先生也已经病好,再过不久便可返回新海。”

    万叔简仍是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咳咳……还有一事,陈钰珂死后,陈落桐怕此事牵连到他,想将他的女儿陈懿如送给您。”

    万叔简一向严肃不惊的脸上竟扬起一丝笑意:“可是那个爱慕瞻奥小友的小丫头?”

    手下应道:“正是。”

    万叔简没再说话,挥挥手让手下出去了。

    然而手下刚一出门,那带着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他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久久无言。

    叹事逐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

    他是真的老了,老到连想起那人,都痛不起了。

    ……

    与此同时,南边的文郡市里两父子正在激烈的争吵。

    “父亲!您这样会不会太看不清情势?!既然民生党钟望舒已经下台,云天浙成为新的领头人,您还咄咄逼人要求与云家云易铭联姻才肯出兵,是否太过不明智?更何况英吉利那边根本不想让咱们出兵!您这样摆明了是仗势欺人!”初画锦貌若好女的容颜上布满了怒气,因为生气,倒使得眉心红痣越发艳丽。

    初国盛静静看着眼前怒火冲天,指着他鼻子怒骂的青年,他唯一的儿子。心里却是一片寂静。

    多么像那个人啊。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那么像她。

    如今经年流转,故人老去,唯有一片赤子初心仍旧不改。

    当年鲜衣怒马,他冲过终点,打马回头,朝着那红衣少女笑。

    ——“何潇湘,你就是喜欢我。”

    初国盛微微回神,却生不起怒火。

    “你不懂。”

    他一向对这个最像她的儿子生不起气来。

    “我是不懂!我是不懂为何我的父亲是这样一个风流又无国无家之人!”初画锦气得口不择言:“如今国家正逢大难,父亲这般作派实在令人心寒。”

    初国盛冷笑:“你看不惯我,可我仍是你老子,你以为别人叫你一声少帅就了不得了?只要我不死,文郡就由不得你做主。”

    初画锦一愣,随即也笑,却笑得风流多情:“是啊,总归我无权无势,我管这些做什么?还得谢谢父亲的指点,让我明白过来。”

    他俯身,盯着桌子那旁表情晦暗不明的老人挑眉:“我他妈就该当个泥塑的像,用来昭告世人——你,初大帅,还是能生儿子的。”

    说完,他直起身笑着离开,转身前情绪不明地看了初国盛一眼,然后走到门前,“轰”地一声猛地踹开门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

    “先生,您病才好,还是多加休息才是。”阿濯板着一张娃娃脸,直直地站在沈清隽身旁低声劝道。

    沈清隽温和地勾唇,停下了笔:“阿濯,我问你个问题。”

    阿濯面上毫无表情,内里却略微紧张了起来:“是,先生。”

    “你可知,如今国内的势力分布?”

    阿濯略微思考了一下:“国内有三大背靠国外的军阀,其中以背靠英吉利的南方文郡初氏军阀势力最强,其余两位次之。本土的两个政党,以民生党的势力最大,然而钟望舒倒台,内部处于**更替阶段,新兴的云氏兄弟还未完全掌权。兴华党有您和万先生在,此时可以趁势而起,取民生党代之。”

    沈清隽失笑:“我是让你说说,并不是让你分析,况且,”沈清隽低下头,看着桌上的电报:“你小看了云天易云天浙。”

    “华北地区的势力已经全军覆没,只剩背国乐家,南方还有商西陆和初国盛,西北则有两个处于观望中的军阀,北方地区却只有云家一家独大,万兄也无法与之匹敌。”

    沈清隽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那项链形状奇特,似是一块骨头:“更何况,云家的政治立场,非常令人怀疑。”

    “云家的政治立场?先生是说云家……”阿濯一脸震惊。

    “不,还只是推测罢了。”沈清隽笑笑:“你以为万兄迟迟不表明抗倭是因为什么?不过,这件事云宓似乎并不知情。”

    阿濯试探道:“云大小姐并不知道此事?”

    “现在不清楚的是,我和万兄所发现的种种痕迹指向的是云易铭一人,还是云家全部。如果单单指向云易铭一人,那么云佳人还有待商权,如果是云家全部,那么她必定也是知道了,所以才会急着去长阳。”

    沈清隽笑得淡淡。

    “她总归,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阿濯看着自家先生的笑容,又有些不解:“那先生引云大小姐去锁园是为何?”

    沈清隽脸上的笑容变淡,却仍旧浅浅泛着:“云宓在来墨琚的途中,曾捡到一异族少年。”

    “异族?”阿濯若有所思。

    “这个少年,你也许曾经见过,其名‘乐玖’。”沈清隽抬头望着身旁的少年,笑道:“琼玖的玖,你总不会忘记罢?”

    阿濯身子猛地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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