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的沉默。

    大巴上传来的最后一声惨叫也停止了。

    另外一个变异的胃悠哉悠哉地甩了甩顶端原本属于食管的长管子，慢吞吞地从大巴的尾部现身，和它的同伴一前一后夹击着中间最是肥大的两团生命，却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

    虽然它们没有视线，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个胃感受到，那来自中间生命的巨大危险。

    要是贸然发动攻击的话，怕是自己会死得很惨吧。

    可是要这么放过她们么？考虑到刚才那点勉勉强强能够开胃，实在太可惜了。

    似乎里面的生命也不敢轻举妄动，并没有任何要逃离的迹象。

    于是，一个静谧的对持，就这样在四个生命之间形成了。

    呼——呼——

    李妮娜已经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与心跳声了，依靠在大巴破烂身躯上的她借着面前放出的一团火焰，死死地盯着面前那袋除了甩甩两个已经和触手相差无几的管道以外，同样也是一动不动的胃。

    居然还是有智慧的胃，而不是小说中电影中只凭借本能的丧尸，麻烦了。

    虽然能够感受到由于近几天沉浸在浓雾中，自己的火焰异能已经增强了不少，但是她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短发已经彻底被汗水湿透了。

    脖子上悬挂的十字架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静静灼烧起来，悄然向外照射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

    “嘶嘶嘶……”（哼，真强的气息啊，有场好战了）

    紧贴在李妮娜腿上、提防着后面那个新出现胃的草龙恶狠狠地低鸣着；背后的喷火器高高立起，通红的发射管道无不显示战斗的一触即发。

    咦……自己，能听懂草龙的话了么？

    当这阵蛊鸣传入李妮娜的耳朵时，她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悄悄看了一眼右臂上的手表，十点三分。

    墨尔本的午夜已经过了。

    看上去，自己能够突然懂得草龙的话语，末世的正式降临脱不了干系。

    啊，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交流了。

    “草龙，我想我能听懂你在说什么了。”快速捡起一根自己可以拿起的小钢棍，李妮娜避开了锋利的边缘并将其浸没在之前悬浮于空中的火焰中；手中多了一个火把的她微微屈膝，在不碰到扭伤的右脚的前提下摆出了平时训练的战斗姿势，做好了她能做的一切准备，“你有什么主意么？”

    至于之前那把她随身携带的匕首？

    早已经在大巴翻转的时候从她口袋中飞出，断成三段了。

    质量真差…

    想了想之前金娥丽丝那锋利度不亚于激光刃的匕首，李妮娜就感到一阵难堪。

    “嘶。”（啊，不错——不过说实话，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就直接上了）

    “…”隔着一种语言都能感到满满轻视的李妮娜蠕动着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毕竟草龙没说错:自己断了一条胳膊，又扭伤了脚，能力大减，没有拖后腿已经是很不错了。

    “…那你上吧，”咬了咬牙，李妮娜将‘火炬’横在自己的面前，烦闷地回答道，“搞不好胃会越变越多，指不定又有什么别的器官变异了——你直接打，不用管我，没准它们其实外强中干呢。至于我活了死了就看天……”

    “嘶！嘶~”（闭嘴！我才不做这种卖队友的白痴行为呢）

    李妮娜滚到嘴边的下一句，愣是被她生生吞了下去。

    又是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咕咕……

    相对于智商高得多的蜈尸蛊草龙与李妮娜，刚刚拥有一定智慧的胃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不安地甩动着还在往下滴着不明液体的触手——嗯，李妮娜已经不准备还把它们叫做食道与十二指肠了——几次都想前后夹击冲上来，却又退了回去。

    十字架上的图案已经越来越明亮了，不过依然没有被全神贯注盯着胃的李妮娜注意到。

    她敏感的顺风耳里，倒是也没有听见附近的更多咕咕声了。

    毕竟如果附近还有更多胃的话，她早就先手一步拼个鱼死网破了。

    “等它们。”

    什么时候，等胃自己按捺不住进攻或者退却了，她们再行动。

    “嘶。”（嗯）

    背后比她矮上不少的草龙很爽快地回答道，想必也是有着一样的想法。

    咕……

    两个胃越来越做不住了，在它们看来这种对峙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时间——要么马上进攻，要么马上离开寻找好对付的弱小生命去。

    草龙的喷火口已经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绿光，李妮娜手持的火炬，也开始燃烧得越来越猛。

    隆隆隆隆隆——————

    机器的轰鸣声突然从远处的浓雾中传来。

    不用说有着顺风耳的李妮娜了，就是两个胃都感受到逼近的第三者，却刺激得它们更加蠢蠢欲动起来。

    “直升机？”

    听出那个声音来自螺旋桨的李妮娜皱了皱眉头。

    奇怪，怎么直…………

    哒哒哒哒哒————

    机枪的扫射声从远逼近，甚至可以看见两条火舌从浓雾中出现，射线般扫向大巴。

    “卧槽！”

    心中一惊的李妮娜还没有什么反应，便在一个小时之内再次感受到了身体被缠绕的感觉：又是草龙，在发现不对的当口就一把包住李妮娜，直接滚到了大巴后面。

    噼里啪啦叮里咣当……

    虽然说大巴残骸那点铁皮根本挡不住子弹的冲击，不过也好歹提供了一点点的屏障，草龙的外壳也因此侥幸保存了下来，没有被直接撕碎。

    没有进化之前，想抵挡那种几乎可以穿甲的动能弹还是差了，哪怕之间隔着可能有一百多米。

    “嘶…………”

    这声倒是李妮娜发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刚才被卷到的过程中碰到肿胀的右脚了。

    咕咕！！

    两个胃发出的怪声也越来越响了，估计是也被扫来的子弹打疼了。

    至于打死？李妮娜认为不大可能。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当口，一道探照灯的光线透过绿紫色的浓雾照了过来，将原本较昏暗的空气变得亮如白昼。

    看清了正在缓缓驶过来的直升机，忍受着脚上火辣辣疼痛的李妮娜眯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啧啧，现在真是有趣了。”

    原来她还想当然地以为：有哪支军队冒死坐直升机呢。不过现在看上去，操纵这架直升机的，只有也只能是AI了。

    先不说她刚想起来的关于AI操纵一切智能系统的事情，单是目前这架直升机开火的两挺挂在机舱门旁的机枪居然没有人员在控制，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哦，或者说，整个直升机就和几天前那些失控的汽车一样，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嘶嘶嘶”（蹬鼻子上脸啊！）

    感到甲壳一点点被撕裂的草龙彻底愤怒了，也不多话，直接掉转喷火器，冲着低空逼近的直升机吐出一条长长的绿色火舌，瞬间就腐蚀掉了机舱前面玻璃上的架子。

    嗡嗡嗡…

    同样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ai控制下的直升机并没有如同胃那般磨磨唧唧，果断升高，准备利用空间优……

    嘎巴————

    旁边两个胃可没有闲着，虽然身上多了数十个子弹，却依然毫不客气地伸长顶部的触手，一胃一个就把最下方起落架卷住了。同时猛地用力往下扯，似乎想把这个让它们受伤不浅的家伙给拖下来干掉。

    “呃呀…”

    看着突然如同钩子一般伸长的触手，李妮娜的心咯噔了一下：要是刚才打起来了，自己要是第一时间被钩过去，估计只有同归于尽的命运了。

    现在好了，原本势均力敌或者说差距不大的2对2，变成一场三方混战了。

    或者准确地说，是一起打直升机的战斗了。

    轰隆隆隆——

    直升机最大的脆弱点在于其中的驾驶员，失去了这个缺点的直升机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好对付；枪口一转，一个轮流扫射起两个胃来，另外一个依然对准着大半个身子藏在已经千疮百孔大巴后面的蜈尸蛊草龙疯狂射击。

    噗——

    草龙也不甘示弱，又是一条喷泉般的火焰攻击，这次直接把整个机舱前部全部暴露在了空中，还差一点烧断了螺旋桨。回敬的子弹则擦着甲壳而过，一把打伤了草龙前端两个触角的一个。

    “嘶嘶！！”（疼疼疼这个混蛋直升机）显然，这两个触角对草龙有一定的重要功能。

    “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脱离这里吧。”一直被草龙保护在身下的李妮娜想帮忙却无计可施，只能一边调整右脚姿势的同时尽量压低身体，扫视着浓雾周围。

    她的顺风耳似乎得到了一定增强——至少不会因为周围声音过大而再度受损之类的了——不过她似乎从这一阵阵混乱中，又听见了其他一些另类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不详很快得到了验证：几十只大一号的乌鸦似乎是很不满这么一片噪音，纷纷从雾中依稀可见的树林中窜了出来，只奔着这里就扑了过来；不过直接被李妮娜与草龙联合的一大团飞火、直升机象征性的360度扫射与胃那同样拉伸出来的下端的两个示威触手给瞬间搞死了一小半；剩下的则直接被吓了回去，盘旋在安全的边界处大声鸣叫着，似乎在寻找时机下手。

    现在可真是热闹了。

    处于直升机最强火力范围内的两个胃明显有些支撑不住，想强行把它拉下来又拉不下来，只好有些狼狈地从大巴上滚了下来，通过底下原本是十二指肠的触手拼命地划到不远处大巴撞上的几块大石头后面，试图抵挡一下这猛烈的火力；只是它们拽着直升机的触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外壳已经裂开了大半的草龙已经有些透支自己的能力了，停止了超长距离火焰喷射的她从李妮娜身上移开，缩在一旁喘息着、颤抖着；只是已经被鲜血染绿的外壳下弥漫的杀气根本显示不出她的退缩。

    似乎是子弹消耗得差不多了，直升机也停止了无止尽的扫射，开始改成了一发发的点射，只是在精准度差的机枪下，威力已经大减；而且机舱前段驾驶位中的精密零件与cpu的所在地似乎也受到了刚才喷进来的强酸火焰的影响，开始忙碌地灭火；头顶的螺旋桨也在与触手的抗争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似乎已经快没油了。

    那群乌鸦察觉到了三方攻势的减弱，扇动着翅膀也靠的越来越近，然而显然知道自己一方力量的弱小，依然不敢直接冲过来；但是这些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苍蝇，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这场混战中分一杯羹的——尤其是在刚才一不小心死了不少队友的情况下。

    李妮娜虽然刚才除了一波火焰暂时吓退那些乌鸦以外什么也没做，然而已经残疾的她本来就很虚弱了，加上脚上的扭伤以及火焰能力的限制，她也无力参战。

    “唔，这样的话，最好还是赶紧找机会逃离掉——不然要是再来一群搅和的家伙，小命就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脑子疯狂地运转起来，想着对策的李妮娜在知道稀稀拉拉子弹已经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以后，一把抓住旁边大巴上被打成筛子的扶手，吃力地从地上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还不忘抖了抖身上与背后背包上的灰尘，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起来。

    哦…这能量……生命…这是生命啊……

    感受着周围那蓬勃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进入她的体内，李妮娜的心是愈发地躁动起来。

    好啊，原来啊，原来之前让自己莫名烦躁还睡不着的原因，就是这些生命啊~

    其实她早就感受到了，只是之前要么由于周围实在混乱无比、要么警惕的弦都快被绷断了，根本没有机会去好好品味罢了。

    不过现在……

    哦，她真的很想吞噬生命啊！最好干掉那些胃、乌鸦和直升机，把其中的生命全都抢过来！！

    到现在这个地步，怕是连傻子都清楚之前的胃、之间的直升机和现在的乌鸦攻击的意图了。

    不过，有着一点点理智的她也很清楚：这样打下去根本就没有一个结果，不论是对谁都是一样，搞不好这一个晚上全部都要栽在这里。

    “老徐，听，前面有枪响，还有螺旋桨的声音！肯定是军队和怪物在交战啊！”

    “我也听见了，有救了！”

    “喂喂，万一对面那些怪物更可怕怎么办？还不如绕道？”

    “你怎么不想想后面追我们的那个怪……”

    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阵交谈声、哭闹声和争执声被李妮娜的顺风耳一个不漏地捕捉到，登时让她猛地将视线对准了前方。

    哦，听上去，有人来了，而且根据那么多杂声，可能还不少，少说几十号人，多则上百号人，估计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到达巴士残骸前。

    有办法了！

    张嘴就想喊出来的李妮娜，突然顿住了。

    “嘶？”（怎么了？有新的敌情了么？）注意到了李妮娜的反常举动，抓紧时间休整的草龙瞬间警惕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浓雾不懈怠。

    “……”她，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的要这么做么？那是把他们往坟墓里推啊！

    李妮娜不是没杀过人，她杀过，还是三个，但那都是因为迫不得已、因为需要才杀的；可现在，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是一次性很多人！还都是无辜的老百姓！！

    哪怕有着来自内心得那对生命的无限渴望，人类的道德底线，依然坚守在她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上，死死不动摇。

    她不会去救与她不相关的人，但现在却是要间接杀死一群无辜的人，需要的心理，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干，还是不干？！

    然而犹豫什么都无法带来。

    时间，已经替她做下了决定。

    “有军队啊！有军队你们这些笨蛋还愣着干什么？你们那么墨迹我去了——军队，战士们！救救我们！”

    “对对对，救救我们！我们后面有好大的怪物！帮帮我们啊！”

    “等等，你们就不觉得为什么直升机现在还会……”

    “怪物！后面的怪物追上来了，大家快跑啊！！”

    平时李妮娜很清楚，一个班级四十多号人闹起来完全可以掀翻整个学校，现在这人数差不多甚至更多的人群一闹起来，绝对是天翻地覆了。

    是啊，都不需要她了。

    草龙、乌鸦、直升机、乃至胃，全都听见了、感知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乌鸦的叫声已经完全连贯在了一起，无法抑制住内心兴奋的她们直接扑扇着翅膀，丢下了马上就要开始肉搏的直升机和胃就扑了过去。

    “嘶嘶嘶————”（好多人类——好丰盛的夜宵啊！！）

    前一秒还在如临大敌的草龙转眼间就高兴得跳了起来，再也不在乎身上的受的伤了，直接缩成了一个球，丢下李妮娜就滚入浓雾中。

    “呃……”

    张了张嘴，李妮娜依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沉重的打嗝声和肠鸣音从一旁传来，两个全身上下已经镶嵌满子弹的胃似乎也决定不再和直升机死磕，一扭一扭地从李妮娜旁边奔了过去，其爬行方式虽然超级滑稽——利用下端的触手前往前伸，再把整个身体拉过去——其速度却居然比草龙的滚还要快一些。

    至于上端的触手，虽然在刚才与直升飞机的拔河中受了伤，但并不妨碍它们胃本身还没到，触手大老远就急不可耐地伸过去了。

    直升机自然是不肯落后的，有着ai智慧的它也计算出那和胃以及草龙的拼命一点也不值得——至少，和眼前的事物比起来连一个零头都比不上。尚完好的螺旋桨也是开足了马力，一边把机舱内为数不多的子弹全部取了出来装填到机枪上，一边伸出了数支不知其原本用途的机械架子变成一个个大爪子，紧跟在乌鸦们的后面飞了过去。

    “呃……大自然，真奇妙。”

    落在最后的李妮娜看着原本还在往死里斗的四方面突然和好如初，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不伦不类的话。

    现在她敏锐的听觉中，已经完全变成了存粹的混乱。

    原先那充满着希望与兴奋的求救声早已经在第一批乌鸦冲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惨嚎声、哭喊声、咒骂声早已经充斥着她的耳朵。

    这其中，乌鸦时不时的鸣叫声有节奏地传来，像是在为丰富的生命来源唱着赞歌，然而那急不可耐的撕扯鲜肉声完全暴露了她们的暴食性；

    草龙没有再试图喷火，不过听着忙碌的嘎吱嘎吱声，想也是她太忙于吃着夜宵没有那闲工夫；

    胃似乎是最不客气的，那囫囵吞枣的消化声不禁让李妮娜猜想它们的进食方式是不是抓一个人后连弄死都不弄死，直接吞到里面；

    而直升飞机嘎啦嘎啦的扫射声与抓取物体的机械声，是这当中噪音最大的声音来源，与其说它在掠夺生命，倒不如说它的尽兴地搞着交响乐，虽然里面的音调一点也不准。

    啊……这是地狱的交响曲么？这是撒旦的协奏曲么？这是魔鬼的国歌么？

    不知从哪里被抛出来的一截断肢，好巧不巧砸在李妮娜脸上，溅了一身子血。

    一个已经失去右胳膊、浑身血淋淋的男人挣扎着跑了出来，看着李妮娜的目光如同抓住了一根稻草般炽热。挣扎着伸出着残破的手，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男人疯狂地跑向她。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然后在下一秒，男人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被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掐断。

    李妮娜手中依然握着的‘火炬’，化作了一支燃烧的箭，无情地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那最后一点可怜的道德，已经在这场血腥的洗礼下，被完全击垮。

    双目中的烈焰升腾着，李妮娜也开始动了，跨过那个男人的尸体就奔向了最为混乱的中心地带。

    哦，就让这场盛宴正式拉开帷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