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深夜，寒风瑟瑟，冷月当空。

    这个时辰，审时居中的所有人都已然睡下了。在这样凄寒的夜里裹在暖衾中，平和地呼吸着这院落中淡淡的带着药香的空气。

    田言的卧房一早就熄了灯，房门紧闭着，屋里的黑暗浓厚而压抑，连悬挂在走廊上的灯笼都没能投射多少光线进去。整个房间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住在那里。

    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小虞在闪转腾挪间到了这房间的门口，微风扶过她白皙的脸颊，被风撩起的刘海下是一双带着些许失落的眼睛。

    本该在内侧的门闩在这里却被安放在了外面，毕竟没有的话这门就会总是被风吹得时开时阖咿呀作响，漏了寒气进去。而安在外面却是因为田言害怕自己在某个时候犯了病，想救她的人却因自己锁了门而进不来。

    “你是怕自己死了吗？”

    “是啊。”她笑了笑，“也怕有人陪我死。”

    小虞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你是怕你父亲田猛迁怒他们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长叹。

    远处的山林里隐约传来猫科动物的低吼，风声簌簌，本已将这声音掩盖得听不真切，但小虞与常人不一样，发出这声低吼的动物也与寻常动物不一样。

    于是她不再逗留，脚尖轻轻点过廊道的地砖，在长廊间悬吊的灯笼的昏黄光线下飞身上墙，又在转瞬间安稳落地，与院外浓墨融为一体。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也更清晰了许多。姑娘提步奔跑，踏过一地枯枝败叶，来到呼唤她的野兽身边。

    这是一只黑豹，名叫“小黑”。它的身形比寻常豹子要大，披着一身乌黑浓密的短毛。这是她的家族在蜀山驯养多年的黑豹，如今蜀国灭亡，蜀山又仅是这个国家一个培养人才的机构，自然也是随之破灭。而与她一起逃出来的，除了哥哥虞子期，也就只有它了。

    可还没等她走近，原本匍匐在地神态慵懒的黑豹就站了起来，对着她两眼圆睁如铜铃，吼声里也充满了敌意。

    黑豹的异样让小虞很是疑惑，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离开了几日这黑豹有些认生，可转念一想自己驯养这小黑多年，从未发生这种情况。

    难道是有人在跟踪自己，被小黑发现了？

    “原来是只黑豹啊。”

    ……好在这声音她并不陌生。

    转身，她看见了阿晴。

    “你想干嘛？”

    虽然田言说过不会留她，但毕竟是农家智囊，年仅十六便有“农家女管仲”的称号扬名在外，有些什么算计也是意料之中。

    可她想不到这位田言身边深藏不露的婢女悄无声息地跟了她一路，只是要给她送一把短剑。

    “这……”可是蜀山中人才有的佩剑啊。

    虽然剑鞘历经多年风霜打磨，深褐色的鞘身已经有些褪色，剑格处甚至有磨损的痕迹。虽然小雨对这把剑的样式不算陌生，但这样老旧的剑她也是第一次见。

    于是她想起来田言的母亲。但她一直以为她只是是蜀国人，没想到竟也曾在蜀山做事。

    算是自己的前辈了。

    可田言为什么要把自己母亲的遗物送给她？

    阿晴把剑扔给她后便往回走去，没多说一句话，和她来时一样短暂。

    看来自己是没有机会问明白了。

    当婢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后，小黑的紧张情绪才缓解了下来，不再低沉地吼叫。重归平静的夜空下，白天与田言最后一次交谈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了小虞的眼前。

    “农家虽然耳目众多，但能帮到你的也非常有限。”田言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帛画，展开在小虞面前。

    “地图？”

    “这是桑海的地图。”田言指着其中一个被朱砂标记出来的圆点，“这里是墨家在桑海的据点，有间客栈。你若想继续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要先在那里落脚。”

    小虞抬头盯着她，“既是墨家的据点，大小姐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农家耳目众多。”

    多得连墨家里面都有农家的线人么……

    “以及，停泊在桑海的蜃楼上栽种了樱树，应该与你们蜀国有关。”

    “……我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田言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原本前倾以方便向对方指明地点的身体缓缓地靠了回去，只有她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张地图上。良久，她才云淡风轻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耳畔风声忽盛，将这话的余音淹没在了簌簌的杂音中。回过神来的小虞望着前方漆黑一片，也不知能作何感慨，于是返身骑上黑豹肩头，临走却又回过头去，片刻凝神后，道：“那便就此别过吧。”她拍了拍小黑的肩膀，柔声道：“小黑，我们走吧。”

    黑豹低吼一声，纵身奔向无边黑暗。

    没有人知道，那夜深眠中的田言做了一个梦，在梦境模糊的光影中她看见了母亲灵雨，还听见了父亲那时刻回响着的话。

    “……不要再踏足江湖……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他们卷进这乱世的浑水中……”

    直到一年后父亲冰凉发紫的尸体被抬进灵柩中陈放在她眼前时，这些话也一直在她耳畔响着，久久未曾散去。

    她跪坐在父亲的灵柩前，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因焚香而生出的缭绕烟雾，“那，若是万不得已，必须趟呢……”

    空空荡荡的灵堂里，没有声音回答她。

    现在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