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二节】

作者:听瓮 | 发布时间:2016-10-15 22:50 |字数:1876

    审时居地处僻静的山野之中,原先也不过是一间被废弃的小木屋,直到田猛和灵雨在这里偶遇并且灵雨将她自蜀地带出的樱树幼苗移栽进屋内庭院,这里才被起名作审时居。

    意为“应天时,审时势”。

    “树木生长需要阳光和水分,而这些,都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对农人来说,最重要的也是天时、农时。”在田言尚且年幼时,母亲灵雨就曾跟她这样说过,“不过相比这个,还有更为重要的‘时令’。”

    “是什么?”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有多么天真。

    母亲微笑着看她,“你以后就明白了。”

    然而那已经是五年后,也就是她十三岁时的事情了。

    自出生时起田言就患有极为严重的哮喘,于是长年与苦口良药作伴。可即便如此,三年前她还是大病了一场,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灵雨为了给女儿采集药材,带着三个仆人在天光微亮时就出门去寻找,结果却不甚被毒物咬了肩膀。

    这是后来田猛告诉她的,女儿凝视着父亲那双望着窗外的眼睛,犹豫了许久后才问道:“……您应该阻止了吧?”

    田猛还给她一记苦笑,“蜀地偏方,只有她自己知道需要什么样的药材。更何况,我若是没有阻止,她也不必在清晨那么冷的时间段出去。”

    那可是冬天啊,树叶落光了的日子里,满地都是皑皑的白雪。直到现在田言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中了何种生物的毒,也不知道当年她到底是出来采什么药材。

    她只知道当父亲找到母亲灵雨时,扶着她的正是如今替自己医治身体顽疾的余医师。

    一个没了国的人。

    她后来也问过余医师,但与母亲一样,他也没有透露过那天中毒的任何细节。现在想想,或许那只是母亲为了接济这个旧国同胞说的谎。

    可母亲的确中过毒,而且最后,自己的哮喘病还是因为她的毒血配以余医师从蜀国带出来的药材才得以康复大半,更在调理了仅仅三年后便真正痊愈。

    念及此,田言脑海里不由得便浮现出了母亲的名字。

    灵雨。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这出自《诗经》的诗句,田言觉得倒是与农家历来信奉的“地泽万物,神农不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些微妙的有趣关联。

    在她幼年听长辈讲述农家几百年来的历史时,她就很好奇一件事:当儒家的陈相陈辛两兄弟“弃儒从农”,拜农家先祖许行为师时,是否真的遵循了农家奉行的“与民并耕而食,饔飧(yōng sūn)而治”的主张?

    即便现在,她也时常会想起这个问题。

    儒家为当世两大显学之一,与墨家并立,但现在后者却成为了大秦帝国追剿不息的“叛逆分子”。墨农两家有着相似的主张,如今前者式微,田言不知道农家还能在嬴政的利爪下存活多久。

    “据我所知,墨家并未完全消亡。”小虞端坐在她对面,隔着一方矮矮的茶几。

    田言泡了两杯茶,细长的手指轻轻将其执起,送到小虞那边。

    姑娘一时有点局促。

    男装身份被点穿后,这个留着斜刘海的姑娘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又或许是因为与田言的几番辩驳让她觉得自己渐渐熟悉了这位大小姐。她已经不再充满敌意,却变得像个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的小孩。

    尽管她也的确不大。

    “第三课。”田言放下手中已经没了茶水的杯子,幽幽地说道,“不论何时面对何人,你都不应该放松警惕。”

    小虞一愣。

    田言轻抬了抬下巴,“茶要凉了。”

    虽然仍旧满心疑惑,但小虞还是乖乖拿起了杯子,一口饮尽其中清茶

    “你既然有办法知道墨家尚未消亡,又何须来我烈山堂打探消息。”依旧是陈述句的语气。

    小虞沉着气,也许是因为刚刚这杯热茶的温度,她觉得自己躁动不安的心似乎平静了下来。“因为这个消息,仍旧是我哥哥传出来的。”她道,“也就是之前在你们这里潜伏的虞子期。”

    “他算不上潜伏。”

    “……什么?”

    田言扶着怀炉,耳畔忽然响起了父亲田猛曾经的慨叹:

    “如果可以像我们穿的这身衣服一样,做一介简简单单的布衣,那该多好啊。”

    那个时候,那个来自蜀国蜀山的虞子期才刚刚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他很干脆地告诉了我们自己的目的。”田言回忆道,“在拜入我父亲门下三个月后,他说自己来自已经灭亡的蜀国,为报国仇,要到桑海去。”

    小虞眉峰轻蹙,“那你们……就让他去了?”

    听闻此话,田言忽然抬起头来,一直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里此刻倒像是找到了些趣味似的露了笑意,“难得你的关注点放对了。”

    姑娘扯了扯嘴角。

    “我们的确没拦他,而且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到他想要的地方。”

    “……”

    “否则你也收不到他的传信。”

    这倒是说得没错。

    “你们没怀疑过他吗?”小虞疑惑而警惕地问道。

    田言却很悠然,“不是没怀疑过,是根本就没相信过。”

    小虞默然。

    半道加入的人,总是最难获取信任。

    “余医师是你什么人?”田言忽然问道。

    “以前教过我辨认草药的老师而已。”小虞抬眸瞅着她,“你觉得他跟我一样?”

    “就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要问。”田言幽幽的目光又飘了回来,对上小虞清澈的淡紫色瞳孔,“你们有报仇的心,而他只是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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