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王淮再也没有进过孙玉容的房，管家权也不曾完全交付到她手里，大部分自己握着，这并没有获得家中女主人的不满，倒让孙玉容出了口长气——未出嫁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将新婚丈夫视而不见的，假如她嫁给了一个正常的世俗男人的话。

    而王淮，却不正常。

    他的书童也不正常。

    他们两个恩爱得简直比夫妇还要如胶似漆，时时刻刻都不愿意分离，甚至到了喝杯水吃口点心也要一人一半的地步，倘若他们打算休息一会儿的话，那个书童一定会柔媚若无骨般伏在王淮的胸膛上，堂堂男子汉，却偏偏满是女儿家的娇态。

    多么可笑。男人不像男人，丈夫也不像丈夫。

    整日的清闲无事不能放在这么两个败坏纲常的人身上，也不能放在写家书这件事上，她的家书送出时一定会被里里外外检查一番，只有一切安好的字样能送入爹爹手中。况且，就算娘家人知道了她的处境又能如何，嫁了，就不能走了。

    于是孙玉容就开始重新习武，重新喝酒弹唱，就像所有的狂放名士那样。

    这想当然使得王淮不快，等他得知这个近乎遗忘了的妻子所做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气冲冲过去质问。

    彼时孙玉容正在捧着小坛子喝酒，清白如泉水的酒液一小部分入了口，更多则是顺着她的衣领流了下来，沾湿衣裳。

    她只看了看王淮，很快就将眼神移开，仿佛眼前的人还没有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好看。

    王淮理所当然的愤怒了。他从孙玉容手里夺下坛子狠狠的摔了个粉碎，指着她一通大骂，甚至要对她动用家法，而孙玉容的脸色依旧平静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双眼终于从虚空中挪出，放在了他身上。她的眼神极冷，像是一点点感情都不曾蕴涵其上，黑漆漆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使他莫名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终于，孙玉容给了他一个回应，她极漠然又极轻蔑的笑了笑，道：“谈规矩，你也配？你最好不要做出你所说的举动来，不然，我有足够的能力，把你做的荒唐事传遍整座城。”

    王淮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了。他知道孙玉容有这个能力，只不过做起来很麻烦罢了。

    “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孙玉容淡淡的说着，“你，不，应该说是你们，最好不要逼我。”

    于是王淮脸色发青的走了，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哼声。

    经过了这样荒唐的一段生活，孙玉容以为自己遇到什么事都能够淡然处之了，然而，当书童怀孕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还是惊讶得琴都弹错了调子：“男人也能怀孕？！”

    那个书童当然不是男人。甚至她的家在很远的柳潭城，她的身份原本也非入了奴籍的下人，而是柳潭城一个世家的嫡女，她的名字也不是新婚那夜王淮喊着的“桐叶”——那是她和其他人做了下人后统一从管家那里得到的名字，她的本名很好听，很美，唤作“燕玲珑”。

    这些是燕玲珑告诉孙玉容的。

    王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孙玉容会对他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做什么，照顾燕玲珑的事情他一手包揽，甚至禁了孙玉容的足，不让她出来，也不让她见燕玲珑。

    而燕玲珑大概想要炫耀，竟然不知用什么办法征得了王淮的同意，坐着一顶小轿子，隔着大门对孙玉容讲述她伟大的纯洁的至高无上的真正的爱情。

    其实事情也不复杂。

    不过是一个世家嫡女上元节出门游玩，被正在柳潭城学习的书生勾走了芳心的故事。不过世俗上最正常的结果是书生向女子家提亲，或者书生压根无意于她，上元节过后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再不相见。顶多就是女子惆怅一阵子罢了。

    而在燕玲珑身上发生的后续并不正常。她花了自己半年积攒的月钱，雇人对自己做了个拐带的假象，女扮男装跟着书生走了，为了在他身边呆的时间长长久久，为了得到他的心，她不惜抛弃了世家身份，以及她的的姓名。而书生的确对她很好，身边一直只有她一个，他们也确实如胶似漆的在一起。

    只是为了一个可笑的“真爱”。

    她洋洋得意的讲着自己“伟大”的故事，孙玉容却听得分外惊讶。为了一个男人……名节，廉耻，父母宗族她都不要了，何等大逆不道，何等不孝。

    她无法理解燕玲珑狂热的爱情，甚至，她想不通她的得意源自哪里。若是王淮真正爱着她，那何不娶了她，以她的家世来看，并不比王淮要差。若是王淮真正爱她，那恐怕除了洞房花烛夜，他们都不会在一起，而事实上新婚那十几天，王淮夜夜都在她那里，要不是她打了燕玲珑，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

    或许王淮真的很爱她，但他一定看不起她。不然凭她的家世和他们的感情，主母不会轮到自己来当。

    就算是爱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女人，得不到被男人家族承认的地位，等到时间长了感情淡了，这个女人的处境将会不言而喻——燕玲珑哪怕怀孕，都没能得到一个哪怕是妾的身份，她的孩子也依旧是苟合出来的结果。

    孙玉容想不明白她所说的真爱，更没有被她刺激到，只是被这个故事里惊世骇俗的情节震的面如寒霜。

    她平静的听完这个故事，平静的隔着门请燕玲珑离开，平静的转身回房，她需要弹琴来抚平自己被吓到的心。

    她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似的。